山中無歲月。
除了逃亡便是跋山涉水。
趙諶在吳革等人的護送下,現在已是離開河瀆廟第五個夜晚了。
行進的道路越發艱難,地形也開始變得崎嶇難走,他們不再是穿梭于平野或緩丘,此時,眾人站在一道深邃切割的峽谷前。
不過趙諶卻是悄然重開了一世。
連日來的跋山涉水,又是暴雨沖刷,又是黃河洗滌,他終究是還是沒抗住,病逝了。
沒錯,就是病逝,高燒而死。
他的病逝,自然讓吳革等人心生絕望,那忠勇絕望的一幕,趙諶不想去回憶。
不過,這次的重開,后世點評部分,卻是給此刻逃亡的他,帶來一條重要的情報。
當然,后世那些史書,史料的點評,依舊是各種夸贊與欣賞,他已經麻木了。
沒辦法,他的爽點閾值已經提高了。
除非是后世給他專門出一冊帝王傳記,或者封他為千古一帝,這種才能爽的飛起。
不過這次的點評中,趙諶看中的,卻是后世,網友的一些點評。
這個就有意思多了!
此前他也看網友對自己的評價,但因為他在歷史上的事跡太少,點評不是很多。
可隨著他逃出汴京,各種對他這個時代的腦洞想法,還有各種歷史遺憾也都出來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關于這個時間點,一位被他忽略了的重要人物,被提出了!
宗澤,這位大宋的忠勇大將!
竟然在知道自己西逃,并判斷出自己可能西進的路線后,直接舍棄了趙構奔襲救援。
此時,趙諶的目光卻放在除開那些史料,偏嚴肅向的點評后,《萬世書》后面,那些后世網友的點評獻策上。
“可惜了,趙諶眼瞅逃出生天了,竟然病死在了‘丹河’邊上。”
——拉比小心。
“我知道丹河,現在還有這位廢太子的墓呢,就在丹河邊上,好多人都去看過,不收門票,不得不說很良心了……”
——膠原不蛋白。
“……”
“但凡他們再堅持一下,渡過丹河,抵達淮州西南,太行山口,宗澤的救援就到了,只可惜連累了宗澤,被趙構所厭!”
——黑色坎肩。
“做了一個當時,宗澤的行軍路線,按照當時的地理測算,真的就差一點,JPG!”
——人參桂圓枸杞茶。
“不愧是與扶蘇、劉據、李承乾、朱標并列為第五大意難平太子的人,十歲的他,其智便如妖,城府算計至少排歷史前三!”
——草帽團船長漩渦鳴人。
“我,第五意難平太子?”看到自己竟然被評到第五意難平太子,趙諶不由咧嘴一笑。
以往都是四大意難平太子,各種遺憾,各種歷史有如果后的想象。
現在,自己與這四位并列了,不過自己是真的有如果,而且五大太子還不是極限!
再看網友對他的贊譽,什么智如妖,城府算計排歷史前三,趙諶不由感到臉紅。
“呵,恐怕后人怎么也不會想到,我是穿越者吧……”
深吸口氣,壓下心中想法后,趙諶又看了看,確定沒有什么歷史劇透遺漏后,調出吳革的記憶開始編輯。
重點自然是讓他知道,宗澤會在太行山口接引一事,也是給他一點信心。
做完這一切后,趙諶使用時間錨點,回到渡丹河的這一晚,開啟了第四世。
“殿下,這是丹河,”吳革的聲音在呼嘯的峽風中顯得低沉,“河水不深,但河谷兩岸峭壁陡立,唯有幾條古商道和獵徑可通。”
“穿過這條峽谷,才算真正觸到太行山的門楣了。”吳革說著,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相比于上次,他在丹河邊上的凝重,這一次,語氣帶了少許的輕松。
因為他眼前再次出現上天的指示了。
而且這次給他的指示,對現在近乎于山窮水盡的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天降甘霖!
重開回來的趙諶,也不由深吸了一口氣,呼吸著冰涼的空氣,朝前方看去。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條被巨大水力,用千年時間切割形成的“V”型峽谷。
即便此刻是在唐王途中,可看著眼前的壯觀景色,也不禁覺得心胸開闊!
“不能繞行嗎?”片刻后,趙諶收回心中感慨,看著這近乎天塹的地勢,心生寒意。
景色雖然壯觀,可這東西現在要命!
“繞行需多耗費兩日,且出口接近懷州城防區,風險更大!”吳革果斷搖頭。
“金軍游騎多在平原巡弋,凡是這等險地,往往疏于防范,從此處過,雖是險招,亦是奇招!”說著,吳革不由看向虛空。
【宗澤已料到太子西逃路線,準備于淮州西南,太行山口接應,請耐心等待!】
有宗帥在,不論是接下來的追兵,又或者是入關中以后,對太子都極為有利。
“都打起精神!”為了給眾人希望,吳革再次開口:“早在逃出汴京前,某就與宗澤老將軍有聯系,并約定若是有變,便在太行山接應,按照約定,宗帥也已經出發!”
“只要我們渡過眼前難關,就會有援軍!”
果然,這一番話給了眾人空前信心,牛五等人,此刻全都是面露喜色!
趙諶則是表現的很平淡。
這符合他逃亡之路上,一貫以來的“人設”。
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少年老成,人主之資!
一行人稍作休整后便開始趕路。
嗯,所謂的“路”,不過是巖壁上開鑿出的古棧道遺跡,大多已然崩毀,只剩下零星嵌入石壁的朽木樁和狹窄的天然巖階。
他們必須手腳并用,身體緊貼著冰冷的巖壁,在狹窄且時而中斷的路徑上艱難挪移。
下方是轟鳴的河水,看一眼都令人頭暈目眩。
慶幸的是今天沒有下雨!
牛五將趙諶用繩索牢牢綁在自己的背上,每下一步都異常沉重謹慎。
這一路,強壯的牛五,幾乎是趙諶的坐騎了,趴在他背上,有種天然的安全感!
一名死士在前用短刃開辟道路,砍斷攔路的荊棘。另一名則在隊尾,消除痕跡。
突然,行路至一半,最為險要處時,前方探路的軍卒突然猛地蹲下,同時對身后眾人,打出一個急促的“噤聲,隱蔽”手勢。
瞬間,所有人緊貼巖壁,屏住呼吸。
除了下方奔騰的河水外,峽谷上方,隱約傳來清晰的馬蹄聲和女真語的交談聲!
一隊金軍巡邏兵,竟正好行至他們頭頂的崖緣!
寒意瞬間裹挾了所有人。
在這絕壁上,一旦被發現,便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趙諶趴在牛五背上屏住呼吸。
雖然他不怕死,大不了可以帶著眾人重開,但無意義的重開,是不會也沒必要做的。
一滴冷汗從他額角滑落,滴入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萬幸,金兵并未低頭探查這險峻的谷底,馬蹄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
不過眾人依舊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吳革才緩緩打了個手勢。
眾人這才重新開始,緩慢而無聲地移動。
不知行進了多久,直到雙腳再次踏上相對平緩的谷底河灘,眾人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快!渡河!”吳革沒有絲毫停頓,目光快速掃過河面四方。
做出判斷后,便立刻道:“跟著我,走淺灘脊線,注意水下暗流!”
吳革低喝一聲,率先踏入河中。
趙諶趴在牛五的背上,不需要親自下河。
得益于上一世自己病逝于丹河,因此后世網友中對北宋時期,丹河地貌也有研究。
丹河發源于太行山脈,其水文特性是,河道相對寬闊,水流湍急,但水量季節性變化極大,且河床多卵石淺灘與深潭交替。
河水冰冷刺骨,瞬間淹沒到大腿根,強大的沖擊力讓人搖搖晃晃。
這絕非坦途,所謂“淺灘”,也并非一路平坦,而是深一腳淺一腳,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涌動,卵石濕滑無比。
牛五背著趙諶,吳革與其余七人拱衛在旁,互相攙扶著,迅速摸索前行。
水流聲轟鳴,掩蓋了一切其他聲響。
突然,有人一腳踩空,落入旁邊一個被水流沖刷出的深坑,瞬間沒頂。
“抓住!”旁邊的同伴驚呼著撲過去抓住他的衣領,幾人合力才將他從冰冷的漩渦中拖了出來,那人已是嗆水不止,臉色慘白。
而就在趙諶等人橫渡丹河的時候,宗澤的三千鐵騎,也已如幽靈一般,潛入,并控制了太行陘南端的一處關鍵支脈隘口。
一處高坡之上。
宗澤端坐于戰馬之上,目光如電,掃視著眼前的地勢。此處,并非是太行八陘的主干道,而是一條更為隱秘的次級陘道。
可即便如此,其戰略位置也極其重要。
東進可窺懷州平原,西進可直入王屋山腹地,是連接山區與平原的諸多要道之一。
“宗帥,此地名曰‘碗子城’,”宗澤身旁的副將也目視遠方,開口介紹道:“因其山勢如倒扣之碗,中有孔道而得名。”
“此雖非官道,卻也是山民商販往來懷州與山西的捷徑,金軍在此亦有零星哨探。”
(注:碗子城,今河南沁陽市與山西省澤州縣交界,名字晚成于北宋。劇情需要,本書就用‘碗子城’來命名了。)
宗澤微微頷首,指向遠處道:“此地勢乃嶕峣坂之險,山脊線陡峭,谷道狹窄曲折,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我軍只需控扼兩側高點,便可徹底鎖死這條通道。”話畢,旋即下令:
“派兩個指揮,搶占東西兩側山梁!”
“控制后,多備弓弩礌石。沒有我的將令,一只鳥也不許飛過!”
“其余人馬,隱于谷道林中,噤聲歇馬。”
“是!”
副將對身旁的偏校揮手示意。
訓練有素的宗澤部精銳立刻行動,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崎嶇的山林之中。
之后,便迅速控制了所有要害地點。
面對宗澤所率的精銳,此處只有一百來人的松散守備,根本不是對手。
很快,幾聲短促的慘叫和兵刃交擊聲從山谷不同方向隱約傳來,旋即又歸于寂靜。
“報!”一名斥候從林中鉆出,向宗澤稟告:“稟大帥,潛伏之敵已被清除。”
“共發現并殲滅三股金軍暗哨,計百余人,無一漏網。”
“東西兩翼高點,也已在我軍控制之下!”
“好!”緊跟著,宗澤立刻下達一連串命令:“現在開始,所有斥候,以‘碗子城’為中心,給我撒出去!”
“分別向北、向東,搜索一切可疑蹤跡,重點是尋找一支十余人,帶有少年的小隊!發現蹤跡,立刻回報,不得打草驚蛇!”
副將見通道已徹底肅清,碗子城也控制后,這才再次開口,將心中憂慮道出:“宗帥,山口區域如此之大,殿下他們……”
“我知你要說什么,”宗澤目光深邃,開口打斷副將的話:
“尋找太子,如同大海撈針。”
“但吳義夫是宿將,他必知,欲入王屋山,必先抵太行南麓。我等控扼此地,便掌握了這一整片區域的主動。”
“在此處等太子他們,比盲目西進洛陽的機會大上十倍!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金軍之前找到他們!”
話畢,宗澤抬頭看了看天色,呢喃自語:“上天啊,眷顧大宋一次吧!”
“佑我太子,平安無虞……”
副將看著身旁忠心耿耿的宗帥,心底輕嘆,而后也一同抬頭看向夜空:“宗帥抗命,舍棄康王,此舉已徹底將之得罪。”
“若國本有恙,來日康王在南邊繼承大統,宗帥又將如何自處?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