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玄墨呈上一只小木盒。
“主公,這就是您當日在太尉府中所誤服的藥物。”
他打開小木盒,露出里面的小瓷瓶。
這藥物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慕容熙接過小木盒,并未言語。
玄墨道:“這東西出自宮中,屬下仔細比對過,倒是有些像素日所見的寒食散。”
慕容熙睫羽略略一低,瞧著盒中瓷瓶,眸光意味不明,“好,我知道了。”
玄墨問:“主公,武昌公主用此物算計您,是否需要屬下......”
慕容熙冷著臉,扯唇一笑,輕輕合上匣蓋,將小盒往案幾上一丟,“不急。”
玄墨記起一事,說道:“主公讓屬下所查的事,已經有些眉目了。”
慕容熙瞇了瞇眼,“如何?”
玄墨道:“逾白確實乃謝氏旁支與宋氏所出,據宋氏后人所說,謝家獲罪后,逾白的母親謝夫人怕連累宋家,便帶著逾白偷偷離開丹陽郡,宋家派人暗中尋找,待尋到人,謝夫人已死,至于逾白,則下落不明,另外——”
他從袖中掏出一物,解開外面包裹的麻布,露出顏色不再鮮艷的花囊,“宋家后人說,這東西在謝夫人的尸體旁發現的,應是兇手留下的。”
“兇手?”慕容熙皺眉。
“是,”玄墨將花囊翻過來,指著一處,道:“這里繡著‘琬’字。主公應知,謝司徒之女,名琬。”
慕容熙細細瞧去,‘琬’字繡成花朵的式樣,藏在纏枝花紋中,的確不易發現。
“因為一個花囊,便將人視作兇手,未免太草率。”
“主公說得是。但宋家人認為,定是謝琬怕堂姊謝夫人向官兵泄露她的行蹤,引人來抓她,遂殺了謝夫人。”
玄墨停了停,又道:“鄧原忽然跟主公說起謝家舊事,只怕是別有用心。”
慕容熙凝眸瞧著老舊的花囊,緘默不語。
當年江邊那群穿襖子的人盡被滅口,決無一人存活的可能,鄧原應是不知沉魚與董家的關系,頂多聽了些風言風語,來試探他。
畢竟,人的相貌不可控,沉魚雖長得不像董桓,但應是有些像謝琬。
慕容熙閉起眼,疲憊地揉揉眉心:“沉魚......”
玄墨垂頭跪地:“是屬下失職,未能及時殺掉逾白,讓他與沉魚有私下接觸的機會。”
慕容熙抿唇不語。
他不確定逾白有沒有同沉魚說什么,若非為了將他們一并除掉,又何必冒著風險叫他多活兩日?
然而,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晚了。
玄墨微微抬眼,道:“請主公放心,屬下定會繼續盯著——”
“不必了,”慕容熙一擺手,瞇起的眼眸深冷,“往后,這些事都不必再查。”
玄墨隱約明白過來,垂下頭:“是。”
有婢女停在門檻外。
“郡公,鄧太尉來訪,不過,今日是同夫人一起,是否還要稱病不見?”
慕容熙手肘輕抬,靠上左側的憑幾,唇邊漾起了涼涼的笑。
“讓他們進來吧。”
“是。”
*
前廳。
婢女奉上茶后,便垂首退出門。
鄧妘不停地向門口張望,心如油煎。
那晚慕容熙扔下一句話離開后,便對她不聞不問,更沒有接她回來的打算。
身為嫁出去的女兒,不可能一輩子留在娘家。
慕容熙不接,她就只得自己回來。
好在關于那晚的事兒,知道內情的人并不多,但再怎么刻意隱瞞,總能叫人覺出些不尋常。
鄧妘木然啜一口杯中的茶水,心里不是個滋味兒。
按說這宣城郡公府才是她的家,可如今她卻像個客人似地等在這兒。
鄧妘轉頭看一眼鄧太尉,鄧太尉也看過來。
趁著現下只有父女兩人,鄧太尉對一臉擔憂的鄧妘說道:
“阿妘,你也莫要太擔心,他未將此事鬧開,便是顧及咱們兩家的顏面。現下既愿意見我們,也就代表這事已經過去。”
已經過去?
鄧妘沒說話,心里卻是不信的,只怕一會兒見了,慕容熙會當著父親的面將她羞辱一番,若是那樣,又該怎么辦呢?
鄧太尉瞧著女兒如坐針氈的模樣,嘆了口氣:“你和你母親也真是沉不住氣!這男人房里有幾個喜歡的,是個多大的事兒?你是正妻,學著如何掌家才是要緊,至于能不能......那不重要,你要明白日后不管是誰生下子嗣,那都得喊你一聲母親。”
父親的話說得隱晦,鄧妘卻是聽懂了,臉上火辣辣的,咬著嘴唇,難堪極了。
她打心眼兒里不愿見人,不愿見母親,不愿見父親,更不愿見慕容熙。
內心甚至開始盼著慕容熙以什么借口進宮去告她一狀也行,最好能與她這個有名無實的妻子和離,然后兩人永遠都不要再見面,也許那樣才能擺脫這種極度的羞恥感,拾起那晚碎在地上的自尊心。
鄧太尉還欲再說,一道青蓮色的身影姍姍來遲。
鄧妘心突的一跳,手上的杯盞險些滑落,燙人的茶水濺上手背,手忙腳亂地拭凈后,再悄悄往那身影看,卻發現慕容熙根本不曾看過來。
鄧妘垂下眼,瞧著衣袖上的水漬,笑得苦澀。
鄧太尉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微笑看向慕容熙,同往日一樣客氣寒暄。
慕容熙笑容不多,但言談間禮儀周到,一如舊日,全沒有預想中的疾言怒色與詰問譴責,甚至還主動問起武昌公主的病情,仿佛那晚什么都沒發生過。
見此情形,鄧妘不由愣住。
鄧太尉又坐了會兒,便起身告辭,慕容熙將鄧太尉送至門口,鄧妘則垂頭陪在一側。
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鄧妘鼻子一酸,掉下眼淚。
父親這么領兵離都,等再回來,還不知是何時?
鄧妘拭掉眼角的淚珠,瞧一眼慕容熙,想來也是因為父親要走了,他才裝作無事發生。
鄧太尉前腳一走,慕容熙后腳就要回烏園。
鄧妘望著從始至終都不愿看她一眼的人,怨氣滿腹。
她攥緊了手掌,漲紅了臉。
“慕容熙!”
一聲大喊,驚得兩旁的婢女躬身垂頭,也令前面青蓮色的身影停了下來。
鄧妘眸中浮上一層濕意。
“你為何——”
“小君侍疾多日,不如早些回堇苑休息。”
慕容熙臉上沒有為她無禮言行生出的怒色,相反,語氣溫和如初,好像將她扔在太尉府多日不管,真的只是讓她侍奉母親,以盡孝心。
慕容熙說完,象征性頷首示意,便提步離開。
那步子邁開的同時,鄧妘的眼淚掉了下來,再要去追,被一只手拉住。
“夫人,還是先回去吧。”
瞧見婢女們偷偷打量她,鄧妘吸了吸鼻子,拭掉眼淚。
趙媼放低了聲音,“既然郡公對那晚的事兒只字不提,夫人又何必非要捅開窗戶紙?”
“不是,我——”
“夫人。”趙媼望著鄧妘輕輕搖頭。
鄧妘撥開她的手,聲音雖輕,語氣卻異常堅定。
“趙媼,父親走了,母親病了,兄弟們未必肯幫我。何況,自出嫁的那日起,太尉府就不再是我的家,我既然已嫁進宣城郡公府,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為自己謀條出路!”
望著那決絕的目光,趙媼不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