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莜昨天晚上罕見的失眠了,原因無他,因為梁年回來告訴了她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兩個消息都和林肆有關。
好消息是林肆改良的農具非常好用,可代牛耕,可除雜草,可改善黎縣農耕現狀。
壞消息是林肆明日說有要緊事要來找左莜,但是是什么要緊事,林肆沒說。
以至于左莜一夜都在想這個要緊事是到底是個什么事。
林肆今日來的早,還讓南雙南喬手里抱著好些東西,左莜仔細一看,筆墨紙硯全齊了。
左莜生出不好的預感,這莫非是要讓她寫字據,好以后更好的拿捏她和梁年?
林肆款款落座,“今日前來,是有一件要事,無論如何也想要左娘子相幫。”
左莜已經快扯不出笑容了,她眼皮直跳?!翱h主請說,我且看看能不能幫。”
“左娘子還記得數日之前我在施州買下的孩童嗎?!绷炙辆従忛_口。
“記得?!弊筝?。
林肆裝作為難的模樣,“我想給這些孩子找西席,但是挑來挑去,都選不到合適的人選,我思索再三,覺得左娘子正好?!?/p>
左莜雙眼微微瞪大,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她昨天晚上想了很多,但是沒想到林肆的要求是這個。
這個要求簡直可以用莫名其妙來形容。
誰會給自己買的家生奴找西席?畢竟奴可不需要識字,只需要忠心就夠了。
就算現在有了科舉,識字率比前朝略多一些,但百姓中識字的人仍在極少數,讀書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沒有人會把這樣的資源用在奴隸和乞丐身上。
林肆沒管左莜有多震驚:“我聽聞左娘子獨自一人撫養梁縣令長大,便想著左娘子看到這些可憐的孩子,定會有所觸動,說不定會答應我?!?/p>
隨后抬起頭,盯著左莜,“對嗎,左娘子?!?/p>
左莜不是傻子,林肆的威脅幾乎擺在明面,她只能答應。
“我可以答應,但我想要縣主告訴我為什么,這些孩子不過奴隸乞丐出生,沒人會想教他們識字的?!?/p>
林肆目光灼灼的看著左莜,“讀書使人明智,我買他們回來是為我做事,怎可是非不分善惡不明?”
左莜錯愕片刻,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來。
林肆快刀斬亂麻,立刻掏出一張紙輕拍在桌面。
“左娘子,這是孩子們的課表,我明日會去莊園驗收,待東西制備齊全就開始上課。”
左莜只覺頭疼,接過紙看去,只見上面寫著劃著她看不懂的條條框框,但是看上去又能一目了然,很是新奇。
“語文課?”左莜忍不住疑惑出聲。
林肆用手撐著下巴,“就是蒙學與識字結合在一起。”
左莜點了點頭,又接著往下看,數學她大概猜到就是算學,之前林肆也問過她有沒有看過相關的書。
一日上午一節語文,一節數學,下午便是體育課,應當是武術之類的課,授課的西席也未寫她的名字,想來是和她無關,只是每十幾日中間夾雜著一節勞動自然課,授課西席并未寫名字,左莜心里一沉。
不會讓她來教吧,救命,誰來告訴她勞動自然是個什么東西。
左莜顫著嗓子問:“縣主,請問這個勞動自然課是什么,上面沒有西席的名字,是誰來教呢?!?/p>
林肆正在專心吃瓜果,“這個左娘子不用管,我自有安排,左娘子只需教好語文和數學即可?!?/p>
這節課是林肆給自己留的,她一個月偶爾會抽兩天去給這群孩子講講趣味物理化學知識,順帶觀察一下這些孩子們的情況,兒童心理健康成長也是必不可少的。
左莜從未當過西席,答應林肆以后,一時之間一種莫名的使命感和責任感籠罩著她。
得好好的挑一挑書才行,說是授課,但授課也需有個方向,一不小心就會教成不知變通的酸腐書生,她不喜歡這樣的人,想必林肆也不會喜歡,再加之他們是林肆的家奴,又得將事事把林肆放在第一位結合在一起教導。
這是一件很有難度的事情,比教導小時候的梁年還要難。
此刻左莜還沒想到更困難的事還在后面。
只見南雙和南喬將抱著的筆墨紙硯攤在左莜的書桌上,林肆用十分不標準的握筆姿勢,蘸了蘸南雙研的亂七八糟的墨,抬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工整圓滑的書寫體3。
左莜沉默了。
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這個東西到底是個什么,說是算籌數碼{注},也不像。
于是左莜一臉茫然地問道:““縣主,這是?”
林肆故作高深道:“我這幾日在縣主府看算學的書,只覺得數字不管用大寫還是小寫,又或者是算籌數碼,都過于繁瑣和復雜,孩童學起來定然吃力,耽誤教學進度,所以我自己簡化了一套數字,還請左娘子先學會,再教給他們?!?/p>
左莜覺得她馬上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這位安京來的縣主不光是行為舉止怪異,想法也是是異想天開。
大小寫先不說,算籌數碼已然算是簡便,并且已沿用上千年,怎會復雜繁瑣,而且自己簡化數字,又涉及到書寫和記錄以及算法的表達,重制一套邏輯,豈不是更麻煩,而且如此蝌蚪一般符號,怎會方便?
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該說林肆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因為從小作為天潢貴胄,太過天真。
林肆不語,在3的右邊又抬筆寫下一個1。
“左娘子先別急?!绷炙林钢鴮懙墓すふ?說道,“這個是三。”隨后又指向1,“這是一。”
“將3寫在前面,1寫在后面,便是三十一,若是1在前面,便是十三?!?/p>
左莜聽林肆這么一說,這才放下自己心中的一絲成見,仔細思索起來。
按林肆的說法,這樣的記數確實比算籌數碼方便一些,算籌數碼遵循的是十位用橫數碼,個位用縱數碼。
若是要寫三十一,寫出來便是≡〡,但若要寫十三,就需遵循十位與個位的橫縱數碼,橫縱顛倒過來。
林肆繼續抬筆寫下標準的1到10,隨后又歪歪扭扭的寫下大寫漢字壹到拾,一一對應。
“左娘子請看,這是我簡化的數字與漢字的對應,若是這樣寫,遇到大數字的時候,是不是比算籌數碼要簡便的多?!?/p>
阿拉伯數字雖陌生,但是對于左莜這種從小用寫慣算籌數碼這種復雜規則的人來說不算難,古人只是落后于科技,但并不愚蠢。
還未用一刻鐘,左莜就將阿拉伯數字與漢字的一二三四全部對應記住。
她又想了幾個若是用算籌數碼表達會復雜的大數字,發現用林肆的簡化數字居然真的很方便。
只不過,若是歸除或者累乘時又該如何表達呢,左莜不覺得林肆已經考慮到了這一層。
林肆看出了左莜的困惑,不標準的拿起毛筆,“我有一套簡化數字的算學邏輯,現在就教給左娘子,我想左娘子定能輕易學會?!?/p>
林肆從小學知識的加減法開始講起,左莜學的很快,南雙和南喬聽的什么先乘除后加減,上下眼皮打架,都快睡著了。
“我明白了,縣主所謂九九乘法表就是九九術的大小順序變換了一下,如此確實朗朗上口些,方便孩童記憶?!?/p>
左莜學的入了迷,甚至還認真的記了許多筆記,問了林肆許多問題,硬生生學了接近一整天都未休息。
林肆想走都走不了。
以至于梁年聽搖娘說左莜和林肆二人從早上便議事到了下午,到現在林肆都還未走,中午二人吃飯都是草草了事時。
梁年的心砰砰直跳,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是什么樣的要緊事能讓阿娘和林肆說這么久?
梁年此刻可顧不得什么偷聽是不雅的行為,她深知,對付林肆就是要不要臉皮才行。
梁年不顧搖娘疑惑和震驚的眼神,悄聲走到左莜的房間外。
搖娘:娘子竟然會干偷聽這種事!
“我本以為設未知數列方程式已是甚妙,沒想到竟還有二次根式,什么,縣主餓了?這才何時,縣主再與我講講吧?!?/p>
在外偷聽的梁年:?
什么未知數什么方程式,她們說的是大宸的話嗎,自己怎么聽不懂呢,搞半天是阿娘不讓縣主走。
幸好左莜聰明而且有算學的基礎,林肆一口氣從小學講到初中,講的是口干舌燥,但也架不住左莜越學越起勁,問題越來越多。
別說南雙和南喬了,林肆都餓了,腦細胞都快死光了,要知道她穿書的時候大學都畢業了。
林肆掙脫左莜的雙手,像哄孩子一般:“左娘子,我得回去用飯了,這樣,我給你留一道題,明日我驗收完莊園再來找你,到時看你能否用簡化數字解出來,到時我們再接著講,可好?”
左莜這才依依不舍的松開手,“好,那明日縣主可一定要來?!?/p>
梁年一聽林肆要走了,連忙小心翼翼的走到一旁躲起來。
林肆剛走,梁年就快步走進左莜的房間,問道:“阿娘,我聽搖娘說你們議事從早上議到了現在,到底是何事。”
隨后她低下頭,看著桌上擺了好幾張寫滿了莫名其妙符號的紙。
“這些如蝌蚪一般的符號是什么?方才你所說的方程式又是何物?”
左莜方才消化了一大堆知識,此刻不光有些恍惚,還覺得人生豁然開朗的同時帶了些三觀被重塑的震撼。
“晚食我就不吃了,我得解題?!弊筝皖^拿起最表面的那張紙
梁年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阿娘如此陌生,她一頭霧水,“阿娘,解什么題,這還是大宸的文字嗎,為何我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