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大亮，陽光透過木屋的縫隙照射進來，形成一道道斑駁的光柱。秦離才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了過來，感覺精神恢復了不少。

他一睜開眼，就發現顧青梧不知何時靠在了自己身側，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肩膀，一頭如瀑的青絲有幾縷散落在他的衣襟上，姿態顯得異常依賴和安心。她依舊閉著眼，面容靜謐，看不出是睡著了還是僅僅在休息。

秦離微微動了動，輕輕晃了晃她：“喂，顧青梧？”

顧青梧這才仿佛被驚醒般，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她直起身，極其自然地伸了個懶腰，動作舒展優美，帶著幾分剛醒來的慵懶。那神識之音帶著剛睡醒般的軟糯，直接在秦離腦中響起：“早啊，主人。”

秦離看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調侃道：“你一個劍靈，還需要睡覺的嗎？我看你就是故意占我便宜吧？”他本是開玩笑，想看看她如何辯解。

誰知顧青梧聞言，非但沒有否認，反而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唇角彎起一個狡黠又理直氣壯的弧度，神識傳音道：“嗯，是啊。靠著主人比較安心，不行嗎？”

見她如此直白地承認，秦離頓時被噎得無話可說，臉頰甚至微微有些發燙，只能干咳兩聲掩飾尷尬，轉身去收拾所剩無幾的行囊。“走了走了，該干正事了。”

見狀，顧青梧在他身后無聲地笑得更開心了，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

收拾了一下后，秦離就和顧青梧一前一后走進了那黑黝黝的礦洞。一進入礦洞，光線瞬間暗淡下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和塵土的氣息。顧青梧纖細的手指隨意一彈，一團柔和卻明亮的光芒便在她指尖凝聚，如同一個小太陽，穩穩地懸浮在空中，照亮了四周坑洼的巖壁和通往深處的坑道。

秦離順著主礦洞一直小心翼翼地向下來到了最底部，這里比入口處更加寬敞，但也散落著更多廢棄的礦車、銹蝕的鐵軌和一些礦工遺留下的工具。秦離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把還算完好的鎬頭掂量了一下。

他上一世只是隱約知道羅家的人后來在這里挖出了幾塊元靈晶，但具體在哪個位置，他根本不清楚，只能憑感覺尋找。

就在這時，一直靜靜感知著四周的顧青梧忽然抬起手，指向左前方一個堆滿了碎石的區域，她的神識之音帶著確定的意味：“那里的元氣波動，似乎比別處要濃郁凝實一點點，可能會有元靈晶。”

秦離點點頭，毫不猶豫地走到那片區域，掄起鎬頭就開始挖了起來。鎬頭撞擊在堅硬的巖石上，發出沉悶的“鐺鐺”聲，在幽深的礦洞里回蕩。

顧青梧安靜地站在他身后，用御火術的光團為他提供照明。看著他埋頭苦干的樣子，她忽然輕笑起來，用神識提議道：“看你挖得這么辛苦，要不要我直接幫你把元靈晶從巖石里分離出來啊？很簡單的。”

秦離頭也沒回，手下動作不停，撂下一句：“不用。要是什么事都要靠你來完成，那我以后干脆就當個只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人好了。那我重活這一世，還有什么意義？”

聽到他這番話，顧青梧非但沒有生氣，唇角反而漾開一抹極其欣慰和贊賞的笑容。這般獨立要強、不愿完全依賴外力的心態，正是他最可貴的地方，也才值得她毫無怨言、跨越時空長河選擇他，陪伴他。

挖掘的過程枯燥而費力，除了鎬頭鑿擊聲和兩人的呼吸聲，礦洞里再無其他聲響。秦離主動挑起話題，試圖緩解一下這沉悶的氣氛：“顧青梧，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穿越到這里來嗎？這背后……有什么原因嗎？”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兩世。

顧青梧聞言，輕輕嘆了一口氣，神態變得稍稍嚴肅了一些。她那清冷的神識之音也帶上了一絲鄭重：“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需要先和你講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涉及到這個世界的根源，甚至是……禁忌。”她頓了頓，語氣極為認真，“所以我希望你知道后，能將其爛在心里，永遠不要對第二個人提起。”

秦離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過身面對著她。看到她從未有過的嚴肅神態，他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深吸一口氣，鄭重承諾道：“好，我答應你。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絕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顧青梧點了點頭，這才緩緩開始講述：“元武大陸，其實并非你想象中的獨立世界。它只是一塊從一塊完整無比的古老大陸上破碎、分離出來的‘碎片’而已。而那塊完整的大陸，在極其遙遠的過去，被稱為——洪荒大陸。”

“洪荒？”秦離愣住了，瞳孔驟然收縮，他不可置信地盯著顧青梧，心臟砰砰直跳，“為什么元武大陸會和洪荒有關？你口中的洪荒……是我認知里的那個，有著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三清道祖、巫妖大戰的那個洪荒嗎？”

顧青梧肯定地回應道，神識之音帶著穿透萬古的滄桑：“沒錯，就是你認知里的那個洪荒。原本，按照既定的歷史路線，洪荒在殷商王朝最后一位人皇帝辛在位時，會爆發一場席卷天地人三界的曠世大戰——封神之戰。而后歷史車輪滾滾向前，便是你所熟悉的西周、東周，以及之后所有的王朝更迭、世事變遷……”

她的語氣微微一頓，變得愈發沉重：“可問題，就出在這里。如果一切都按照這個既定的、看似完美的歷史路線繼續下去的話，在你所在的遙遠未來的那個年代，會不可避免地爆發一場……無法想象、波及全球的恐怖戰爭。那場戰爭之后，文明斷絕，全人類滅亡，就連你誕生的那顆星球‘地球’，也會在一場毀天滅地的爆炸中徹底消亡。

再然后，宇宙重歸混沌，直到……盤古大神再一次于混沌中出世，再一次揮斧開天辟地，一切重新開始，周而復始。整個世界，就像一個無限循環、永遠找不到出口的莫比烏斯環，直到這個世界的基礎規則再也無法承受這無數次循環所帶來的龐大熵增和能量負荷，最終，整個宇宙都會徹底崩潰，迎來徹底的、永恒的消亡。”

此話一出，秦離如遭五雷轟頂，手中的鎬頭“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在寂靜的礦洞里發出刺耳的響聲。他整個人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這一切聽起來是那么的魔幻，那么的不可思議，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極限，卻又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邏輯性。

顧青梧空靈的聲音繼續在他識海中響起，仿佛在敘述一個古老而悲傷的故事：“但是，在上一次循環開始后，出現了一個誰也無法預料的‘變數’。這個變數的出現，以難以想象的方式，強行終結了這場看似永恒的無限循環。”

“之后，或許是力量沖擊太過巨大，或許是循環被打破引發了根基動蕩，完整的洪荒大陸分崩離析，化作了數塊大小不一的獨立大陸，漂浮在無垠的星海之中。元武大陸，就是其中之一。而其中一塊最小的、法則最為獨特的碎片，在無盡的演變中，就成了你熟悉的‘地球’。

在地球上，殷商與西岐的歷史依舊發生，之后的歷史脈絡，也大體按照你所熟知的方向發展，直至你的時代。”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給出了推測，“我猜想，在洪荒破碎之后，這幾塊大陸之間，或許還殘留著某些極其微弱、極不穩定的空間連接點或時空褶皺。而你之所以會‘穿越’到這里，很可能就是在某種極其巧合的情況下，意外觸發了一個連接地球與元武大陸的微小裂隙。”

聞言，秦離腦海里瞬間閃過無數個混亂的念頭，信息量龐大到幾乎要撐爆他的腦袋，讓他一時間頭暈目眩，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背靠著冰冷的巖壁，緩緩滑坐到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從這巨大的沖擊中緩過一絲神來。他用力揉了揉額角，試圖整理那團亂麻般的思緒，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聲音干澀地復述了一遍：“你的意思是……在原本的、無限循環的歷史里，封神之戰之后就是西周與東周，然后就是我所在的時代，之后爆發終極戰爭，一切重歸混沌，盤古重新開天，一切周而復始，無限循環。

直到……直到那個‘變數’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使得扭曲如莫比烏斯環的歷史被強行抻直，變成了一條可以不斷向前流淌的長河。而那個變數，在上一次封神之戰時，終結了循環，最后才有了現在的一切……不同的碎片大陸，不同的發展軌跡……”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震驚和某種明悟而睜得極大：“也就是說，我之所以會‘穿越’到這里，根源都是因為……因為這個‘變數’打破了循環，導致了洪荒破碎？”

顧青梧緩緩地點了點頭，神識之音帶著一絲肯定和憐憫：“你的理解沒有錯。事情的本質，就是這樣的。”

“原來……原來我會穿越到這里……都是因為他……”秦離雙手猛地抱住了頭，手指用力地插入發絲中，神色痛苦至極，喃喃自語道。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一心想要逆天改命的重生者，而像一個突然得知自己命運被無形大手肆意撥弄的孩子，充滿了無力、迷茫和一種深刻的荒誕感。

顧青梧看著痛苦不已的秦離，完全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突然被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掙扎兩世，如今卻被告知這一切的根源竟源于一個遙遠到無法想象的宏大變故，而自己只是這變故中一顆微不足道、被動卷入的塵埃。這種割舍不下過去卻又無法回去的絕望，以及命運被他人掌控的窒息感，足以讓人崩潰。

她心中涌起無限的愛憐與疼惜，輕輕走上前，蹲下身，伸出雙臂，溫柔地將渾身微微顫抖的秦離攬入了自己懷中。她的擁抱并不熾熱，卻帶著一種試圖隔絕所有風雨的堅定和安撫的意味。

感受到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淡淡冷香的溫暖懷抱，秦離先是一僵，隨即上一世積壓的所有孤獨、委屈、不甘和對故鄉故土無盡的思念，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轟然爆發！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巨大悲傷，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洶涌而出，浸濕了顧青梧肩頭的素白衣裳。他像一個迷路已久、終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在她懷里失聲痛哭起來，發泄著積壓了兩世的彷徨與痛苦。

上一世，他孤身一人來到這個世界，舉目無親。剛開始的那段歲月里，他曾在每一個夜晚虔誠祈禱，渴望一覺醒來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回到熟悉的家人朋友身邊。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終讓他徹底死心了，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強迫自己接受再也無法回去的事實。

之后的日子，他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存活的意義是什么，該做什么。他像無頭蒼蠅一樣，瘋狂地找尋任何可能回去的線索或辦法，卻始終一無所獲。最后，萬仙劫爆發，他帶著滿腔的迷茫與不甘，毫無價值地死去了。

這一世，他終于知道了自己穿越的真相，但這真相卻如此殘酷。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被一個陌生的、強大的“變數”所改變、所掌控！這比未知更讓人感到無力。

不知哭了多久，秦離的哭聲漸漸停歇，變成了低低的抽噎。他猛地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痕，用力之大連皮膚都擦紅了。他推開顧青梧的懷抱，眼神中的痛苦和迷茫如同被烈火灼燒過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堅定的光芒！

這一世，他不要再做棋子！他不要再被任何存在掌控命運！無論是這該死的穿越，還是那所謂的“變數”，或是其他什么！他要變強，強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運，強到足以打破一切束縛！

他轉過身，沉默地撿起地上的鎬頭，不再看顧青梧，而是將所有的意志和力量都灌注到手臂上，更加瘋狂地對著巖壁挖掘起來，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不甘和決心都發泄在這堅硬的巖石上。

顧青梧看著他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背影，看著他近乎自虐般的挖掘動作，心中忽然感到一陣尖銳的心疼。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發出任何神識之音，只是默默地將照明光團移得更近一些。

就在這時，秦離沉悶而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忽然在礦洞中響起，他沒有回頭，手上的動作也未停：“那個‘變數’……現在在哪里？”

顧青梧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最終，她用一種極其緩慢而凝重的神識之音，緩緩說道：“天道。”

“在終結了那場無限循環，導致洪荒破碎之后……他，取代了舊有的、維持循環的秩序，成為了……新的‘天道’。”

秦離揮舞鎬頭的身軀猛地一顫，動作有了一瞬間的凝固，仿佛被這兩個字蘊含的重量狠狠擊中。但他隨即咬緊了牙關，眼中閃過更加決絕的光芒，什么也沒說，只是更加用力地、一言不發地繼續悶頭挖了起來。鎬頭與巖石碰撞的聲音，在幽深的礦洞里回蕩，一聲聲，沉重而堅定，仿佛是他向命運發出的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