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m草把唐元元護(hù)在身后：“都是我弄的，跟元元沒關(guān)系。”

唐元元只覺得唐愛國這人特別搞笑。

“我去擺攤賣東西就是丟人了？”

“人家上門來要債，大過年賴在我們家不走的時候你不覺得丟人，你那些朋友在我們家把我媽當(dāng)老媽子使喚，要吃喝伺候的時候你不覺得丟人，我自食其力擺攤賣點(diǎn)吃的你倒是覺得丟人了？”

唐愛國氣的火冒三丈：“那擺攤，一天能掙幾個錢？擱早幾年，那叫投機(jī)倒把，這還不丟人？為了那幾毛錢，我看你是臉皮都不要了！”

“不許再弄，好好把你的班上好就行，我朋友廢了力氣把你塞進(jìn)去的，多少人想進(jìn)都進(jìn)不去，別回頭叫人開了，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他看見木桶里的李子，更是彎下腰直接掀翻了，李子滾了一地。

還費(fèi)力氣塞進(jìn)去的。

紡織廠又不是棉紡廠那種國營單位，一天上十二小時，有夜班，醫(yī)療沒有，休息沒有，換班的時候更是要連著一大天一大夜，人累的半條命都快沒了。

真正有門路的人家，都是進(jìn)國營廠，舍不得孩子去受那個罪。

況且，對方收了一百塊錢，當(dāng)然，唐家當(dāng)時拿不出這一百塊，是唐元元發(fā)了工資后補(bǔ)的。別人買這工作是收120塊，少收這20塊錢，也搭上了一頓飯，唐愛國就覺得都是他這個國營廠組長倍有面子。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覺得他身份尊貴的。

唐元元此時此刻，最想的是，她要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她和她媽就能離開這里。

離開這個人。

唐元元?dú)獾陌瓮染妥撸犚娚砗螅茞蹏鹚龐專骸岸际悄悖阉龖T的不成樣子，瞧你養(yǎng)的好女兒。”

唐元元又轉(zhuǎn)身回來，拉上張?zhí)m草：“嫌我媽養(yǎng)不好女兒，那你年輕的時候多管管我啊，你境界高名聲好，我從小也不見你教我寫過一個aoe,現(xiàn)在倒是怪我媽沒教好了。”

“媽，今晚不做飯了，走，我們?nèi)ナ程贸浴！?/p>

砂輪廠有食堂，價錢也不貴，就是東西不怎么好吃，很多人家不想開火就在這吃飯，尤其是到了夏天，廚房里熱的厲害，也就張?zhí)m草節(jié)儉，總是頓頓自己做飯。

唐元元要了兩份炒面。

對于張?zhí)m草來說，這還是第一次把丈夫留在家里，自己出來吃食堂，雖然丈夫拿走兩個孩子學(xué)費(fèi)傷了她的心，但她還是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對。

這不是一個好女人應(yīng)該做的事。

所以她決定，把這份炒面打包帶回去，給唐愛國。

問理由就是，唐愛國到底是她爸。

唐元元一眼掃到王主任，她是砂輪廠里唯一的女主任，在廠里的地位很高，是砂輪廠所有女性心目中的偶像。

她勸不動，知識分子的話呢？

她媽骨子里可是很崇拜知識分子的。

唐元元也顧不上人家不認(rèn)識自己，壯著膽子拉著張?zhí)m草過去：“王主任，您吃飯呢？”

王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我看起來像是在喝水嗎？”

一句玩笑話，唐元元忽然就沒那么緊張了。

“王主任，我想請教您一件事。”

王主任擱下筷子，很嚴(yán)肅的道：“你說。”

唐元元：“我擺攤掙給自己掙學(xué)費(fèi)，這是一件正確的事嗎？”

王主任目光落在唐元元稚嫩青澀的臉上：“作為一個孩子，你原意體諒大人辛苦，自己掙學(xué)費(fèi)，這是一件多么有孝心的事，誰家父母攤上你這樣的孩子，都要燒高香的，不只是正確，簡直是優(yōu)秀。”

“總之，這個年紀(jì)的孩子，我沒見過這樣自食其力的，當(dāng)然是好事。”

她的目光又落在張?zhí)m草身上：“你是孩子的媽媽？”

看她點(diǎn)頭，又道：“孩子沒有包袱，自食其力，在擺攤的過程中還能摸索出來社會經(jīng)驗，這是真正的學(xué)以致用，你有這樣的孩子，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可不能因為大人的面子，打擊了孩子的積極性。”

張?zhí)m草狂點(diǎn)頭，她就知道，她女兒是最好的！

唐元元見王主任誤會了，立刻道：“不是我媽，我媽是支持我賣小吃的，是我爸，我爸還掀了我的材料，他又罵我媽慣壞了我，沒教好我，我拉我媽出來吃食堂。”

“我媽在自責(zé)呢，覺得撂下自己的丈夫，自己出來吃飯，不是正確的行為，您覺得我媽這樣自責(zé)對嗎？”

王主任氣的一拍桌子！

“我最討厭男人沒本事，脾氣還比天大。”

“林黛玉都說了，但凡家庭之事，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咱們做女人的，雖然說要照顧好先生孩子，但遇上那糊涂的男人，也不能一味的順從，反而規(guī)勸著他，走上正途才是要緊的。”

張?zhí)m草驚訝：“書上還講，不能全順著男人了？”

王主任：“當(dāng)然，一個好的女人并不是要事事順著丈夫，能拿捏住他不犯渾，讓一個家走向興旺，這才是正確的方向。”

張?zhí)m草前半輩子在家里，聽她爸在家說的最多的就是，以后要聽丈夫的話，照顧好丈夫孩子。

雖然，有些時候她也并不覺得唐愛國做的事對，但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表達(dá)，說不過人家，只知道，要對男人好，伺候好他吃喝。

有文化的人說的話就是不一樣。

難怪人家是主任，自己是個掃大街的呢。

要是自己能早點(diǎn)知道這個道理，女兒去年也不用輟學(xué)，雖然說還能上學(xué)，但到底耽誤了孩子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上班。

張?zhí)m草被愧疚割著心，她一定要供女兒上學(xué)，成為文化人！

成為像王主任這樣的文化人，走哪都被人尊重，而不是像她這樣，外人瞧不起，連丈夫都不尊重她。

跟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笑話她大字不識一個。

“謝謝你，王主任，我知道了。”

張?zhí)m草鞠了一躬，王主任嚇了一跳，幾句話的事，哪值當(dāng)這么大的禮。

從食堂出來，張?zhí)m草目光堅定：“元元，媽媽支持你，一定會讓你念成書的。”

唐元元心里想的是，她一定要讓她媽過上好日子！

不再被她爸呼來喝去，做這些那些的。

要開上店。

唐元元于是道：“媽，你去住我廠里宿舍吧，今天不回去了，讓我爸一個人忙我爺。”

張?zhí)m草下意識就拒絕：“這怎么行？他才上了夜班，弄不了你爺。”

唐元元：“就是因為他弄不了，所以你才不回去。”

“等爸來請你啊，我猜他肯定撐不住，半夜得去街上請你。”

“其實最好是你回外婆家，但大舅二舅那個人，還是去我宿舍住吧。”

張?zhí)m草有點(diǎn)慌：“那你的生意怎么辦？不是要耽誤了？”

唐元元：“你剛才不也說了，我爸搞不來，二叔三叔沒人會管，你看著吧，夜里，我爸指定去大街上找你。談好條件再回去，最起碼讓他搭把手，不能把爺?shù)氖露级涯闵砩希膊辉S反對我做生意，涼粉快，明天早上做也不耽誤的。”

張?zhí)m草心里卻忐忑了起來。

要是唐愛國不來找自己怎么辦？女兒一天能掙十幾塊呢。

畢竟這半輩子，張?zhí)m草都沒見過唐愛國跟她低過頭。

即便是去年，因為孩子的學(xué)費(fèi)，他打了她，第二天早上，也只是主動給她端了一碗面，那碗面還是她自己下的。

張?zhí)m草把這理解為唐愛國的認(rèn)錯方式，覺得他還是愛兩個孩子的，只是可能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等死。

還是家里窮鬧的。

一個人，想讓自己的父親活命有什么錯呢？

所以她勒緊褲腰帶，把一分錢掰成兩瓣花，孩子長身體不能克扣，她就從自己嘴里摳吃的，衣服撿別人不要的，竭盡所能的把唐有山伺候的舒服一點(diǎn)。

要是唐愛國不來找自己。

眉頭擰起來。

唐元元一看張?zhí)m草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慌。

抱著張?zhí)m草的胳膊撒嬌：“媽，剛才你可是答應(yīng)王主任的，要拿捏我爸，我還想順順當(dāng)當(dāng)上高中呢。”

女兒能再念高中，就是張?zhí)m草的畢生夢想。

張?zhí)m草只好帶著對家里的擔(dān)憂，從女兒手里拿過自行車把手，讓唐元元坐車屁股。

唐元元不常住宿舍，有時候遇上暴雨天之類的才住在宿舍，這邊只有一個簡單的鋪蓋，現(xiàn)在天熱，倒也夠用了。

宿舍一間放了八張上下床，是那種鐵架子的，一共16個人住，只有一扇小窗戶，住宿條件連家里都不如，不過很多工友還是會住這里。

主要是，大院里很多人家都三四個孩子，多的五六個的都有，他們這個年齡段的，正好是沒趕上計劃生育尾巴的，一共二三十平的房間，一家子十來口，有的女孩子就在客廳搭一張床就是睡覺的地方，就很不方便。

廠里雖然擠，但好在這屋子里住的都是女生。

距離上工時間還有半小時，唐元元找工友借了一本已經(jīng)翻爛了的《知音》，歪靠在張?zhí)m草身上。

張?zhí)m草：“媽身上都是汗味，再給你熏著了。”

唐元元鼻子深深吸了吸：“你身上不臭，很香，爸身上才臭。”

受王主任的啟發(fā)，唐元元找了一遍講家庭倫理的故事讀，張?zhí)m草聽的津津有味的。

“書上還講坐月子的事呢？”

張?zhí)m草不識字，對書本有一種天然的敬畏，總覺得里面講的都是高深的大道理，不是她這個掃大街的能參透的。

一年級的時候，女兒就會背“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

午飯時候，這一片的光景就出來了。

后來女兒說，那叫古詩，聽著就好聽。

可這本書上，竟然寫婆婆不幫坐月子的兒媳照顧月子，弄的一家妻離子散。

她婆婆當(dāng)年也沒幫過她，就唐愛國當(dāng)天從食堂給她買了飯，第三天，她就自己下地做飯了。

原來，坐月子這件事，還可以計較的。

唐元元笑：“當(dāng)然啊，書本的目的就是讓人明理的，這道理嘛，也是來源于生活，坐月子是生活，吃飯穿衣也是生活最基礎(chǔ)的部分，做丈夫做婆婆的，應(yīng)該對媳婦好，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媽你看，王主任識字，有本事，王主任的丈夫也是知識分子，會和王主任分擔(dān)做家務(wù)，這就是讀書的結(jié)果。”

張?zhí)m草：“元元，那你使勁讀書，以后也找個知識分子，不能像你爸這樣的。”

唐元元：“……”

“媽，我教你認(rèn)字吧？”

還是受王主任的啟發(fā)，女人，識字能讓人有底氣。

張?zhí)m草：“我都多大年紀(jì)了，再說了，媽媽笨的很。”

唐元元：“笨也可以識字的，識字很簡單的，你看，這個就是元，一元錢的元，唐元元的元，一點(diǎn)也不難記，就這么說定了，我們一天識一個字，這樣，一年你就能認(rèn)識365個字了，學(xué)會了你到時候做生意更方便，可以選擇開小吃店，也可以選擇開小賣部，哪個掙錢咱們做哪個。”

張?zhí)m草對最后一句話心動了。

做生意要想做出名頭，還得識字，掙了錢，女兒才不會隨意輟學(xué)。

“成！”

半個小時的時光一晃而過，唐元元去廠里上班。

另一邊，唐愛國上了一天的班，回來氣都沒喘一口，就和女兒吵了一架，叫隔壁李大鵬看了好大一通笑話。

李大鵬：“愛國，這嫂子都離家出走了，你也不去找找？”

唐愛國：“她還用找？我借她三膽子，她也不敢真走，一會她自己就回來做飯了。”

李大鵬：“要不還得是老哥你呢，就說錢輝，這輩子被他老婆管的死死的，女人都管不住，一輩子沒出息。”

唐愛國被捧的心里頭舒坦，面色也好看起來，只是這個時候，唐有山睡醒了，又在次間叫喚起來。

一個病重的人事情是很繁瑣的，唐有山一天要睡十幾覺，說著話的功夫睡過去，說著話的功夫又能醒，睡醒了不是要水就是要飯。

李大鵬張張嘴，哀嘆一聲，唐愛國之前去首都給老爺子看病的時候借了他20塊錢，這都好久了，本來還想要錢呢。

過年的時候他家要債的人多，隔三差五的都有人要債的，李大鵬出于面子情當(dāng)時只借了20塊錢，這錢借的少，反倒不好要了。

唐有山是餓了，又要吃飯。

其實也該給他煮中藥了。

唐愛國：“你等等，小安他媽一會就回來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