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把人帶到廚房后就離開了。
趙知靜跟牛嬤嬤自然不可能老老實實呆廚房,過了片刻,主仆兩大搖大擺往山長院子里去了。
一路走來,主仆倆收獲了眾多注目禮,牛嬤嬤撓撓頭,不解道:“縣主,咱們就這么過去?那山長不會把咱們趕出去吧?”
來來往往全是讀書人,牛嬤嬤一介武人,走在這書院里真是渾身都不得勁兒。
“怕什么,進都進來了,大不了待會兒挨揍的時候,嬤嬤你走前頭 。”
牛嬤嬤:“……”
兩人來到山長的院子前。
院子里正掃地的小廝放下掃帚,走到二人面前,問詢著陌生的兩人道:“你們是何人?這里是山長居處,豈是你等能來的地方?還不速速離去!”
牛嬤嬤回想著主子交給自己的話術,上前一步道:“這位小哥,我家主子與山長已經約好了,麻煩通報一聲,安定縣主前來赴約。”
小廝本來一臉不耐煩,聽到安定縣主的稱號就有些猶豫。
可是面前的二位也沒有拜帖,今日山長也沒有另外交代,小廝有些躊躇。
“你們,可有拜帖?”小廝問道。
趙知靜一臉高深莫測道:“這幾日你們山長脾氣可是有些急躁?正好,我今日便是為給山長解決煩憂而來?麻煩你帶我們進去見山長吧。”
聽了這位貴人的話,這幾日飽受山長喝罵的小廝心情松快了幾分:“行,你們跟我來,山長正在書房呢。”
一處裝飾清雅的居室內。
頭發已經半百的老人身著樸素的青衿,正跪坐于案幾前,面前攤開著一張竹簡,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久久不曾言語。
過了片刻,低著頭的山長才說道。
“若是為了貴府那不成器的公子,縣主還是回去吧。”
趙知靜道:“我不是為了那糊涂東西。”
山長抬起頭,頭一次正視眼前的姑娘:“那縣主今日未經允許,便進了老夫這書院,又是為何?”
“想要見山長一面實在不容易,所以使了點小計,山長大度,想來是不會與我等計較的,”趙知靜給對方帶了頂高帽子后,接著道:“客人遠道而來,山長不請人坐坐么?”
山長指著對面,沉吟道:“坐吧,雖不知縣主今日是因為什么來消遣老夫,喝完這杯茶就走吧。”
趙知靜依言跪坐于山長對面。
“我說了是為山長解決麻煩而來,山長何不具體說說?”
山長眼里添了慍怒,放下茶杯重重磕在案幾上:“連老夫煩擾的事情是什么都不知,還大言不慚,看來縣主今日是為了兄長來出氣的了,老夫雖然已經致仕,但也不是好欺負的!”
“縣主走吧,不然老夫就讓護院過來了。”
“我是誠心的,”趙知靜早就猜到對方不信,將腰間的玉佩接下,放到案幾上:“山長看看這玉佩,造型是不是格外古怪?”
看到那玉佩,山長深深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既然有那位貴人的意思,罷罷罷,老夫便與你細說。”太子那枚玉佩廣為人知,造型奇特不說,還是先皇后所賜,坊間的工匠也沒人敢冒著風險去雕刻同類型的,就算有人偷偷造,也沒人敢明目張膽地拿出來,山長斷定對方沒膽子去偽造。
“今年禮部對我鹿州書院的考評降級,縣主也知,我朝取仕沿用舉薦制,因評級下降,今年鹿州書院的名額減少了一半,這其中涉及到了朝堂紛爭,也跟南北兩處學子有關,不說你,就是太子也不易淌這渾水。”
“今年雍城等著做官的世家子太多了啊。”
說完,山長長長嘆了口氣。
北周在沿用前朝舉薦制的基礎上,又做了改變,增加了書院推舉這一途徑,公平性也有了大大的進步。
他對趙知靜的話并不抱希望,只是有太子信物所以添了幾分耐心。
“今年貴書院表現得特別爛?”趙知靜問了一句。
山長一聽這話,不得了,胡子都氣得翹起來了,聲音高亢,連文人斯文都忘了:“我們書院表現好著呢!就算有你兄長那顆老鼠屎,也不影響!”
說完,山長又恢復了他的好脾氣。
“少一個名額,別人就多一個名額,要在北周取得一個做官的機會,又豈是易事?”
“哦,也就是說,砸錢不可能了?”趙知靜一開始的想法就是這個,畢竟這世間百分之九十九的事都是錢不夠。
山長強笑道:“縣主對于朝堂想法太過稚嫩。”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錢確實重要,可做官才能來更多錢啊。
趙知靜當然曉得自己對朝堂兩眼一抹黑,但是迎難而上更好玩啊,她道:“如果每年的名額是固定的,那誰占了優勢呢?還有其他書院呢?有沒有跟鹿州書院一樣的情況呢?俗話說,團結就是力量,既然貴書院沒錯,幾家書院聯合,那可回旋的余地就大了嘛。”
“當然不止我們書院,”山長喝了口茶,不認同道:“縣主想得太簡單了,不過,若是太子能夠出面,那就另說了。”
說完,山長瞥了眼趙知靜,眼里帶了幾分期待。
趙知靜收起玉佩,她覺得這枚玉佩挺好使的,暫時不想還原主了。
“此等小事,不值得麻煩太子。”趙知靜道。
山長失望地閉上眼。
“不過,我有另外一個更好的法子。”趙知靜用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水,在案幾上劃了個圈。
山長眼睛半睜:“哦,老夫聽著呢。”
“山長不覺得我北周選官的制度有些問題嗎?”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
趙知靜讓牛嬤嬤拿出備好的空白紙張,放到山長面前的竹簡上,笑意盈盈道:“我這里有些特別的想法,我知道山長一直在為寒門子弟奔走,我這法子可以滿足山長的期望。”
“哦?”山長睜開了眼睛:“愿聞其詳。”
魚兒上鉤了。
趙知靜心里偷笑,面上嚴肅道:“這可是項好制度,它甚至可以改變整個朝堂官員的結構。”
好大的口氣!
山長撫摸著胡子:“那老夫倒是好奇了。”
“那就麻煩山長記錄了,我來口述。”趙知靜才不愿意寫字。
當然,主要還是她的毛毛蟲字體過于前衛,這位老山長應該不具備欣賞的能力,到時候再罵她一頓,多傷自尊心。
山長:“……我來寫?”
“麻煩山長了,”趙知靜招呼牛嬤嬤:“把那邊放著的筆墨給山長端來。”
“科舉制,是通過考試選拔官吏的制度,分別為………”趙知靜緩緩道來。
山長越是書寫越是驚訝,方才還松懈的精神此刻專注到不行,精神高度集中的他,連旁邊不小心被自己手肘打翻的茶杯都沒注意到,一字一句寫著,像極了學堂里聚精會神的學子,生怕自己漏了半個字。
把安定縣主所說的話全部謄寫到了紙張上,山長迫不及待地又通讀了一遍,越念越大聲,激動之下扯斷了自己兩根胡須,口中喃喃道:
“好制度啊好制度!”
“好!好!好!”
山長拍桌而起,滿臉通紅,嚇了趙知靜一跳。
這丫太興奮了,她連忙道:“莫激動莫激動,山長,注意身體,萬一中風了可不關我事。”
山長眼神發亮,直直盯著趙知靜道:“若你是個男兒,老夫一定收你做弟子,嗯,關門弟子!”
別別別。
她可不想來書院讀書,讀書會折壽,趙知靜連忙擺手:“感謝厚愛,山長,還是說回來吧。”
山長又看了眼紙張上的文字,滿臉遺憾道:“這制度好是好,可要推行下去,卻是困難重重啊,現在的北周朝廷,哎,你可知,實行這一制度將會引起多大的變革么?”
“可惜了,安定縣主你要是個男兒,將來會給北周帶來多大的變化啊。”山長又再次嘆道。
非得是個男的才能建功立業啊!
趙知靜看向這個古板的老頭子,癟癟嘴道:“是啊,是啊,只有男人才能想出這法子,女的就該回家繡花織布!您老人家就當是我傳達了太子的話吧。”
“老夫不是在貶低你,”山長搖搖頭:“老夫信你,這法子太子想不出來。”
“他當然想不出來,這會兒,太子說不定還在奉國寺敲木魚呢。”趙知靜冷哼。
山長失笑。
“不,別看太子目前看起來困在佛寺,其實不然,”山長看向窗外,眼神放空:“只是太子不愿意罷了,太子性情淡薄,對朝廷諸事都不怎么放心上,若是他有意,北周哪里還有其他人說話的余地?”
咦。
這老山長對那古怪的太子蠻有信心的哎。
“這制度雖好,卻不能解決我鹿州書院的難處。”山長嘆了口氣。
趙知靜覺得這山長迂腐,不會變通。
“我又沒說現在能夠推行,”趙知靜抬了抬屁股,跪坐太變態了,腿都麻木了:“你跟其他書院聯合,再把這東西往上遞,最主要的是要讓人看到你們的決心。當人們不愿意開窗的時候,你說要把整個房頂都掀了,那人們就會愿意開窗了不是嗎?”
山長愣了。
這話好有道理。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山長仔細思索了翻,下定決心道:“老夫馬上聯系其他幾個書院的山長。”
“哦,對了,這個法子麻煩山長說是太子的意思,”趙知靜咳嗽了聲,補充道:“畢竟我人微言輕,若是有太子背書,貴書院的難題便輕松多了。”
搞事歸搞事。
背鍋還得太子來。
山長躊躇道:“可是太子的意思——”
“山長你就放心吧,”趙知靜指了指手里玉佩,“看到這玉佩沒?這可是太子親贈的,這就是太子的意思!”
“老夫自然信縣主!”山長的心情更輕松了。
突然想到趙子封答應她的地契,趙知靜開口道:“我二哥沒地兒讀書,整天在家里以淚洗面,再這樣下去,眼睛都快要哭瞎了,山長,我兄長的事不知可否通融?”
還以淚洗面?
想到那不學無術的趙子封,山長狠狠抽了抽嘴角。
“咳咳,”山長神色鄭重道:“趙公子只是還沒發揮出自身潛力罷了,縣主且讓你家人放心,老夫教了這么多年書,一定能夠讓你兄長成才!”
這位安定縣主給他帶了這么大一份禮,還不求名,他可不會讓其太吃虧。
不就是讀書嘛,不就是成才嘛!
讓他往死里讀就好了!
“縣主啊,這成才呢,定是不容易的,”山長笑呵呵的道:“所謂棍棒底下出孝子,這自然也適用于學子,不知貴府對于體罰怎么看呢?”
體罰?
讀書人的事,能叫體罰嗎?
趙知靜滿臉認真,表現得一副很豁得出去的模樣:
“我們全府期待我二哥成才已經很久了,只要不打死就能繼續讀,我二嬸還說了,若是我二哥能成才,她個人愿意捐一筆豐厚的銀錢修繕書院,還望山長一定不要手軟!”
“這事好說,好說。”
等趙知靜走后,山長出于謹慎,派人向太子的貼身侍衛留白遞了個消息,詢問玉佩的事情。
玉佩是主子親自給的,留白自然沒有隱瞞,山長徹底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