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棟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被踢出局后,江昭寧的心腹坐在他的局長寶座上發(fā)號施令。
而他自己則成了無人理睬的孤魂野鬼,往日的威風蕩然無存,只剩下無盡的凄涼和世態(tài)炎涼。
那種被權(quán)力拋棄、被眾人遺忘的冰冷感覺,讓他不寒而栗。
“只是要動你的話,哼……”劉世廷終于放下茶杯,發(fā)出一聲輕響,打破了李國棟營造出的緊張氛圍。
他微微后仰,靠在寬大舒適的真皮椅背上,嘴角向上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他江昭寧,還沒有這個能力。”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穩(wěn)穩(wěn)地落在李國棟那張寫滿焦慮的臉上。
“你是市管干部!”劉世廷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李國棟的心上,“你李國棟的名字,人事檔案在市里裝著,在市委組織部!”
“你的帽子,你的烏紗帽……任免大權(quán)握在市委常委們手心。”
“不在他江昭寧的手上!”
“不在這個小小的縣城!知道嗎?他一時半會動不了你,你怕他什么?嗯?”
“呸!”
劉世廷口中吐出不屑的“呸”字,眼神里卻分明涌動著濃稠的疑懼和惶然。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規(guī)律而沉穩(wěn)的“篤篤”聲,像是在為李國棟混亂的思緒打著拍子,試圖將其強行拉回正軌。
這直指核心的提醒,像一劑強心針,暫時驅(qū)散了李國棟心頭的一部分陰霾。
他緊繃的肩膀稍稍垮塌下來,但眼中的焦慮并未完全褪去,反而沉淀為一種更深的、難以言說的隱憂。
“我…我不是怕他動我的位子,”李國棟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被逼到墻角后的疲憊和無奈,“我怕的是被架空!”
“劉縣長,您懂的。明面上,我還是局長,還是副縣長,是全縣所有警察腦袋頂上的天,是他們的直接領(lǐng)導。可是……”
他頓了頓,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似乎在咀嚼著某種屈辱。“正常的工作安排,他們不敢不聽。”
“警紀警規(guī)在那兒擺著。可是……”他的聲音再次壓得更低,幾乎成了耳語,身體也下意識地往前湊了湊,帶著一種分享絕密般的緊張,“就怕那些‘不正常’的!”
“就怕那些…不能擺上臺面、卻又必須有人去辦的事!”
“那些事,一旦被卡住,或者…被捅出去……”
李國棟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后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劉世廷顯然完全明白。
那些隱藏在正常警務工作陰影下的“特殊任務”,那些需要絕對忠誠和保密去執(zhí)行的“指令”,才是他真正的命門所在。
一旦失去對這股隱秘力量的控制。
或者被對手掌握了其中任何一件的蛛絲馬跡,后果不堪設想。
“那些事,”劉世廷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低沉、沙啞,像砂紙摩擦著粗糙的木頭,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粘稠的、令人心悸的寒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向李國棟的瞳孔深處。“事以密成,語以泄敗。”
“千百年來官場血淚寫的箴言,不是白說的!”
“老祖宗幾千年前就講透的道理。”
“你慌什么?”他身體微微前傾,越過辦公桌,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有幾個真正聽你話的、能把嘴焊死的,就夠了。”
他銳利的目光鎖死李國棟的臉,“在關(guān)鍵之處、緊要的關(guān)頭,能頂上去的有那么幾個肯聽你話、信得過的人,足夠守住灘頭陣地……就夠了。”
“其余的,讓他們?nèi)ヂ牻褜幍模帜茉鯓樱俊?/p>
“只要核心還在你手里。”
這**裸的權(quán)術(shù)點撥,帶著一種冷酷的清醒,讓李國棟混亂的心緒似乎找到了一點依靠。
他咽了口唾沫,感覺喉嚨里干澀發(fā)緊。
劉世廷看著他略微松弛下來的表情,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驟然加深,牽動著眼角的皺紋,形成一種極其陰鷙的笑意,仿佛毒蛇露出了獠牙。
“江昭寧,”他慢悠悠地吐出這個名字,像在品味著某種即將被碾碎的獵物,“他憑什么能在縣里為所欲為?嗯?”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正處于驚弓之鳥狀態(tài)的李國棟明顯一愣。
他下意識地眨眨眼,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一絲荒誕感。
這么簡單、近乎愚蠢的問題,劉縣長還需要問?
答案不是明擺著嗎?
“這還用問?”李國棟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當然是憑借他縣委書記的身份啊!職務效應!”
“一把手,拍板定調(diào),金口玉言!”
“他說東,底下誰敢往西?”他越說越激動,仿佛在為自己剛才的恐慌找到合理的宣泄口,“他現(xiàn)在是囂張得很!”
“新官上任,屁股還沒坐熱乎呢,就到處點火。”
“可他這位置,按規(guī)矩,至少穩(wěn)穩(wěn)當當能坐五年!”
“五年啊!劉縣長!我們難道要被他騎在脖子上拉屎五年?”
“哼,”劉世廷鼻腔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輕蔑的冷哼,徹底打斷李國棟的激動。那聲“哼”像一塊冰,瞬間凍結(jié)了李國棟的話語。
劉世廷臉上陰鷙的笑容并未散去,反而帶上了一絲近乎殘忍的玩味。
“那如果……”他微微歪著頭,像審視一個不開竅的笨蛋,慢悠悠地拋出了第二個問題,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他沒了這個頭銜呢?”
劉世廷眼中那兩點幽冷的火苗驟然騰高幾分,直勾勾地刺向李國棟的眼底。
“沒有這頭銜?”李國棟徹底懵了,他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眼神茫然地看著劉世廷那張高深莫測的臉。
這個假設本身就顯得荒謬至極。
縣委書記的身份,是江昭寧一切權(quán)力和威勢的根基,如同高樓的地基,抽掉了它,樓自然就塌了。
這道理淺顯得如同白晝黑夜。
“那他就什么也不是!”李國棟回過神來,語氣里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快意,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個令人厭惡的年輕人跌落塵埃的狼狽模樣,“一文不值!狗屁不是!”
“走在街上,誰認識他是哪根蔥?他那些威風,那些命令,那些指手畫腳,統(tǒng)統(tǒng)都是狗放屁!”
“沒了那個位置,他連個普通的科員都不如!”他說得咬牙切齒,拳頭在身側(cè)不自覺地攥緊,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似乎要將那個虛幻的、失去光環(huán)的江昭寧捏碎在掌心。
這暢快的想象短暫地驅(qū)散了他心頭的陰霾。
然而,這快感如同曇花一現(xiàn)。
現(xiàn)實的冰冷巨幕瞬間又籠罩下來。
他猛地意識到,這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幻想。
江昭寧正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把代表著全縣最高權(quán)力的交椅上,意氣風發(fā),而且還將繼續(xù)坐下去。
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足夠他將整個縣經(jīng)營得鐵桶一般。
也足夠?qū)⑾褡约哼@樣的人徹底邊緣化甚至清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