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地投向王海峰:“王書記!”
王海峰渾身一激靈,幾乎是彈了起來,慌忙應(yīng)道:“江書記!”
“會后,你負責(zé)立即執(zhí)行。清點三大家餐廳物品,造冊封存。”
“鑰匙,”江昭寧揚了揚手中之物,“由紀委統(tǒng)一保管封存?!?/p>
他轉(zhuǎn)身對列席會議并做記錄的劉志剛道:“同時,請劉主任以縣委、縣府聯(lián)合名義,起草通知,下發(fā)各局委辦、事業(yè)單位、縣屬國有企業(yè)?!?/p>
“取消所有領(lǐng)導(dǎo)干部小灶!”
“嚴禁任何形式的特供餐飲!違者,一經(jīng)查實,嚴懲不貸!”
“這方面剩余的錢劃轉(zhuǎn)縣財政,用在刀刃上。”
“是…是!江書記,會后我立刻落實!”劉志剛應(yīng)著,額上的汗珠順著鬢角流了下來。
他在筆記本飛快地記錄著,筆尖在紙上劃出急促的沙沙聲。
江昭寧的目光最后落回到劉世廷臉上:“劉縣長,你看,這樣安排是否妥當(dāng)?”
他的語氣恢復(fù)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詢問的意味,但眼神深處,那份不容置喙的堅定絲毫未減。
劉世廷猛地抬起頭,迎上江昭寧的目光,那眼神復(fù)雜得如同打翻的調(diào)色盤——有瞬間的愕然,有被逼到墻角的窘迫,有難以掩飾的慍怒,最終都化為一種深重的疲憊和不得不為的無奈。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聲音干澀而低沉:“江書記部署得…非常及時,也非常必要!”
“我…完全贊同!全力支持縣府辦落實好!”
“好!”江昭寧果斷地截住話頭,不再給他任何猶豫或補充的空間,“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在那些依舊沉默的臉上短暫停留,“那就這樣定了。散會!”
話音落下,如同解開了無形的枷鎖。
椅子移動的聲音、收拾筆記本的窸窣聲、壓抑的咳嗽聲、低低的交談聲瞬間響起,匯成一片有些混亂的背景音。
人們紛紛起身,動作帶著一種急于逃離的倉促。
沒有人再看那把鑰匙,也沒有人再看向主位上的江昭寧。
劉世廷幾乎是第一個站起來,低著頭,腳步有些虛浮地快步向門口走去。
王振邦夾著筆記本,緊隨其后,臉色灰敗。
李茂林面無表情,動作卻異常緩慢地整理著桌上的文件,仿佛那幾張紙有千斤重。
最后,所有的人都離開了。
偌大的會議室,很快只剩下江昭寧一人。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各種復(fù)雜的情緒——驚愕、抗拒、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會議室那扇厚重的實木門在身后無聲合攏,將方才那場無聲風(fēng)暴的余響徹底隔絕。
江昭寧依舊坐在主位上,身體微微后靠,閉了閉眼。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無聲地漫上來,沖刷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
他揉了揉眼,站起身子,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推開辦公室沉重的木門,熟悉的空間帶著一種冷清的意味。
寂靜在辦公室里彌漫。
只有墻上掛鐘秒針行走的“咔噠”聲,單調(diào)而固執(zhí)地切割著時間。
江昭寧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紅色內(nèi)線電話,撥號的動作沉穩(wěn)而有力,每一個按鍵的“嘟”聲都敲打在寂靜的空氣里。
電話幾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江書記!”電話那頭傳來舒立悅沉穩(wěn)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的聲音。
“舒局長,”江昭寧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電話線的沉甸甸的分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塊,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全縣范圍內(nèi),所有領(lǐng)導(dǎo)干部小灶,一律取消。即刻執(zhí)行?!?/p>
電話那頭是短暫的沉默,只有細微的電流聲滋滋作響。
舒立悅顯然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毫無緩沖的指令。
江昭寧甚至能想象出他握著話筒、眉頭緊鎖的樣子。
“是,江書記。”舒立悅的聲音傳來,帶著慣有的服從,但那份緊繃感并未消失。
“你馬上協(xié)調(diào)縣委辦,”江昭寧的語速平穩(wěn),卻不容置疑,“將各局委辦、事業(yè)單位、縣屬國有企業(yè)用于維持小灶運行的所有相關(guān)資金,無論賬目名稱如何,全部凍結(jié)?!?/p>
“一個子兒也不準再動?!彼D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記住,是‘全部’?!?/p>
“是!凍結(jié)所有相關(guān)資金?!笔媪偟穆曇舾幽亍?/p>
“凍結(jié)之后,”江昭寧的目光投向窗外濃重的暮色,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熾熱的決絕,“統(tǒng)一劃歸縣財政專項賬戶!”
“這筆錢,”他加重了語氣,仿佛要鑿進對方的靈魂深處,“數(shù)目不會?。 ?/p>
“初步估算,至少千萬級別!”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倒吸冷氣的聲音。
江昭寧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瞬間的震動。
“這筆錢,”江昭寧的語速放緩,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千鈞之重,“列入機動支出費用,優(yōu)先用于全縣范圍內(nèi)小學(xué)和中學(xué)的危房改造!”
“還有,”他加重了語氣,“其他關(guān)乎百姓最急最憂最盼的民生工程!必須用在刀刃上!”
“用在老百姓的心坎上!”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種奇異的、長久的寂靜。舒立悅握著話筒,仿佛被定住了。
千萬巨款,凍結(jié),調(diào)撥,危房改造,民生工程……這幾個詞像滾燙的烙鐵,在他腦海里猛烈撞擊。
他腦中飛速閃過江昭寧上任以來的種種言行……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這通電話,被這千萬巨資的去向,轟然貫通!
原來如此!
舒立悅只覺得一股電流從脊椎直沖頭頂,豁然開朗!
江書記關(guān)閉小灶,哪里僅僅是為了節(jié)省那幾十萬、幾百萬或者上千萬元?
這是釜底抽薪!
是要把這深植于特權(quán)土壤中的龐大根系徹底斬斷,把那些被層層截流、在推杯換盞間蒸騰掉的民脂民膏,硬生生地從既得利益的口袋里挖出來!
這不是簡單的廉政舉措,這是一場硬碰硬的資源再分配!
一場向特權(quán)開刀、向民心傾斜的硬仗!
“江書記!”舒立悅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那慣常的沉穩(wěn)之下,涌動著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和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撥云見日,看清了方向,“我明白了!完全明白!請書記放心!”
他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地上,“我舒立悅立軍令狀!立刻協(xié)調(diào)縣委辦,動用一切必要手段,全面凍結(jié)!一分不少!”
“保證以最快速度,將這筆資金安全、完整地劃入教育危改和民生專項賬戶!”
“刀刃所指,民之所向!絕不會有半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