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澄有些苦惱,剛才不該開玩笑的。
當然,衛醫官將醫案夸的天花亂墜,他是不以為然的。
獸醫不過微末小技。
“這個,其實吧,你的水平也不錯。本官是說,寫醫案的這個人吧,……”
彩虹橋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許克生來了。
黃子澄有些急了,他怎么來了?
“你先去做事,要提高牲口存活的可能。其他的事再議。”
他先趕走了衛醫官。
不能讓兩人現在見面,不然自己就尷尬了。
衛醫官以為是自己要拜師的想法高攀了,急忙躬身告退,有些慚愧地離開了。
黃子澄捻著胡子看著衛醫官進了牛馬市,不由地又笑了,沒想到衛醫官如此推崇那份醫案。
既然醫案如此好,為何死亡率卻居高不下呢?
他已經給太子去信,詳述了情況。
他知道太子想要什么,但是如此高的死亡率,根本無法全國推廣。
希望衛醫官逐步提高技術吧。
他從未想過讓許克生去幫忙,讀書人怎能從事匠人的活計。
~
許克生下了橋,看到周三柱在沖他招手。
他沒有急著過去,因為他也看到黃子澄在沖他招手。
許克生沖周三柱擺擺手,然后走到黃子澄面前,拱手施禮,
“晚生拜見黃編修。”
黃子澄看他背著小包裹,不由地皺起了眉頭,這包太熟悉了。
“又來作甚?”
剛考上生員,不會是來擺攤的吧?
那就太逆天了!
擔心他又來一次說教,許克生急忙解釋:
“晚生要買一頭驢代步……”
“買什么驢?”黃子澄哼了一聲,“呃,買驢啊,去吧。”
許克生正要告辭,黃子澄卻問道:
“你寫的醫案,沒有問題吧?”
許克生有些糊涂,能有什么問題?
“該寫的晚生都寫了,不會有什么問題。”
“可是太仆寺試用了,只有三成的存活率。”
“哦,估計是傷口感染吧。”
許克生沒有見到具體的手術記錄,只能猜測最大的可能。
“那該如何解決?”
黃子澄對“感染”完全沒有概念。
許克生沉吟了一下回道:
“將晚生的醫案里落到實處,其余的看天意。”
郎中能做的就是保持環境清潔,傷口按時消毒上藥。
沒有抗生素,主要還是靠牲口硬扛。
黃子澄無語了。
看衛醫官對醫案崇拜的勁頭,肯定完全照搬的。
死亡率高竟然是上天的意思?
~
許克生再次拱手告退。
黃子澄卻又點撥道:
“你已經有了功名,可以考慮改回‘周’姓,認祖歸宗。”
建議有些突兀,但是許克生明白這是好心提醒。
贅婿的孩子榜上有名,很多人會將姓改為父姓,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則,官府不會阻撓。
可是自己不一樣啊,自己上一世就是“許”姓。
“先母在日,曾囑不許改姓。”
黃子澄微微頷首,
“那就罷了。”
改沒什么問題,不改也不會有人指責。
昨晚他看了謄抄的卷子,許克生的第三名實至名歸,忍不住一頓叮囑:
“考上了生員,不過是第一步,以后的路還很長,要戒驕戒躁……”
許克生不斷點頭稱是,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心里卻不以為然,一個秀才罷了,功名的最底層,沒人在乎的。
黃子澄見他虛心受教,終于放過了他,
“忙去吧。”
~
涼國公府。
一只喜鵲停在外面的花枝上,蹦蹦跳跳,十分快活。
藍玉看著窗外,神情憂郁,
“自從王國用給李善長喊冤,陛下似乎將他給忘記了,提也不提。”
駱子英明白,老公爺關心的是王國用的死活嗎?
當然不是!
老公爺關心的是陛下的心思。
是繼續揮舞刀子,加強皇權,還是就此罷手,以后君臣相得。
從洪武九年陛下掀起了空印案,之后就是胡惟庸案、郭恒案,每一次都殺的高官顯貴人頭滾滾。
至今也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
大臣害怕,勛貴們更害怕,老公爺一樣憂心忡忡。
駱子英坐在窗下,搖著折扇,
“忘了才好,至少王部郎不會死。陛下似乎也后悔了,韓國公畢竟是陪伴陛下征戰天下的老臣子。”
藍玉苦笑著搖搖頭。
那位會后悔?
如果他會后悔,胡惟庸案早就該封卷了。
事實上,這一個案子他從洪武十三年殺到了二十三年。
駱子英似乎看出了藍玉的心思,安慰道:
“王部郎的奏本還有一層含義,就是罪不加于尊。”
“希望陛下能聽吧。”藍玉笑道,心中卻不以為然。
免死鐵券都成了擺設,一塊生銹的鐵皮而已。
指望那位仁慈,對王公大臣另眼相看,還不如指望自己多活幾天,熬到仁厚的太子繼位,過幾天舒心日子。
~
書房只有他們兩個人,外面有老兵把守,十步之內不會有人靠近。
但是藍玉還是警惕地看看左右,才低聲道:
“太子入秦,在潼關停留了五天。”
“怎么停這么久?”駱子英十分疑惑。
現在天下承平,潼關的重要性下降了,沒什么值得太子停留這么久。
“太子到潼關就病了,養好身體之后才繼續的行程。”
“哦,原來如此。”
兩人都是當作一件秘聞來談,并沒有覺得是多嚴重的一件事。
出遠門生一兩次病,這是太常見不過的事了。
何況太子身邊還有御醫,太醫院最好的御醫。
~
駱子英合上折扇,笑道:
“說到太子,學生想起了一件事。太子曾經夸贊過的許郎中,考中了生員,上元縣第三名。”
藍玉戲謔道:
“哦?嚯!考了個探花郎,厲害!”
駱子英打開折扇,笑道:
“老公爺,那還不找探花郎看馬?熥殿下昨兒又派人來問的。”
藍玉面露笑容,捻著灰白的胡子道:
“方便的時候,老夫找他治馬。”
戰馬的病不能再拖了,馬夫稟報,戰馬已經瘸了。
駱子英勸道:
“老公爺,要去就盡快。學生擔心他以后不干獸醫了。”
藍玉愣了,
“為何?”
駱子英笑道:
“老公爺,許生過去是庶民,當獸醫是為了謀生。現在他可是有了功名。”
藍玉聽明白了,呵呵笑道:
“穿了襕衫,戴上方巾,開始要面子了。那就這幾天吧。”
駱子英也是穿襕衫的,當即找補了一句:
“如果仕途無望,讀書人可以說‘不為良相,即為良醫’,但是絕沒人說‘不為良相,即為獸醫’。”
藍玉被逗笑了,爽朗的聲音傳出很遠。
外面的喜鵲被驚起,展翅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