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
姜祁像一條死魚般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
睡不著。
根本睡不著。
甚至他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響起那聲怯怯的“哥哥”。
該如何形容呢。
江綰說出這兩個字時,聲音是在輕顫的,或許是因為她也覺得有些羞恥,帶著些說不出的甜膩。
像夢魘。
簡簡單單兩個字,就這么困住了姜祁。
千不該萬不該。
不該好不容易入睡,又在夢里見到她。
夢中。
是十七歲的江綰。
她那時候有一身傲骨,性子倔犟到有些固執,哪怕被父母責罵眼淚憋在眼眶里打轉,也絕不會低頭。
那時的江綰,是江家有些多余的存在,公共場合,一家三口的幸福仿佛都與她無關。
就連姜祁父母都偶爾在茶余飯后閑談兩句,說江家實在太過離譜。
重男輕女這種事其實常見,但江家這種有頭有臉的豪門,一般怎么說都會遮掩些,說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話。
很多人都可憐她。
但江綰似乎不需要別人憐憫,她永遠昂首挺胸揚著下巴,在同情的眼神到來之前,先回以一個冷漠又厭惡的目光,阻礙他人的靠近。
久而久之,也沒什么人同情她了。
他們都說是江綰活該,她性格孤僻,要是他們是江家父母也自然會偏愛弟弟。
她像只刺猬,用尖銳的刺傷害別人,才能保護自己。
可是姜祁曾在暗處窺見過她流淚時的模樣。
她抱著流浪的小貓已經冷了的尸體,口中碎碎念著“對不起”。
因為弟弟貓毛過敏,她沒有辦法帶它回家。
因為“欺負”了弟弟,這個月的零用錢沒有了。
明明只要再過去一個月,她拿到下個月的零用錢就可以帶小貓去看病,可小貓偏偏死在了那個寒冷的冬天。
姜祁被發現了。
面對少女紅著眸的質問,他沒法回答,只是沉默著找了塊石頭,在花壇里挖了一個小坑,陪著她將小貓的尸體埋葬。
姜祁說:“他們對你不好。”
他都為她鳴不平。
少女只是垂著眼眸,聲音喃喃:“媽媽曾經很愛我。”
從江綰的敘述里,姜祁似乎見到了那個幼童時期的她。
小江綰愛笑,性格活潑,是家里的開心果。
江父忙于工作很少回家,江母是全職主婦,將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女兒。
江母溫柔又細心,作為豪門富太,卻會親手準備女兒衣食住行相關的每一件事。
對她來說,照顧女兒陪伴女兒長大就是她生活最大的樂趣所在。
每天的睡前故事晚安吻,無數漂亮的公主裙,媽媽親手做的甜點,每個周末全家一起出去的游玩。
小江綰是在完全的愛里長大的。
只可惜她上小學三年級的一天,普通的一天,爸爸告訴她,媽媽懷了小弟弟。
那時候她曾滿心期待,要和父母一起愛這個家里的新成員,讓弟弟和她一樣幸福成長。
可弟弟的出生,卻是她幸福的終結。
衣柜里的公主裙落了灰,小公主也變成了灰姑娘。
調皮搗蛋的小男孩,過分寵溺的父母,逐漸邊緣化的她。
江綰那時心存幻想,媽媽有一天會突然變回從前的媽媽。
堅硬的外殼下,是依舊對家人心存期待的幻想。
她自嘲的說:“如果不是弟弟是哥哥,會不會不一樣呢?”
如果她是后出生的那個孩子,會不會也能受到更多的愛呢。
可是后來。
她卻為了傅斯越,和她那樣依戀卻又離不開的家人徹底斷絕了關系(這段是姜祁的幻想),孤零零走到如今這一步。
夢境與現實在某一瞬間似乎交錯。
夢里。
十七歲的江綰坐在花壇邊,這一次她輕輕拉住了姜祁的手,眼眶紅得像兔子,聲音發顫,喊他:“哥哥。”
這一次,她怯生生靠近了他的懷里,將因為咬了許久而變得殷紅的唇主動奉上。
少女唇瓣柔軟,帶著甜甜的果香,帶著致命的誘惑。
他摟住了暗戀的女孩,親吻的卻不是她的唇,而是她的眼淚。
姜祁從夢中驚醒,這一次他徹底失眠了。
或許,他也一直在后悔。
后悔當時沒有表明自己的心意。
如果當年江綰選擇的人不是傅斯越而是他,他有信心會讓她比現在幸福。
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感到如此的——
不甘心。
原來他從未放過下她。
年少時的暗戀,持續到了如今。
姜祁從不想承認。
他不想承認自己這么多年,都在對一個甚至不愿意給他表白機會的女人念念不忘,就像條狗記吃不記打,忘不掉最初的主人。
所以他努力表現出自己也毫不在乎的模樣,想盡可能對她愛搭不理,以此來報復她的絕情。
可她卻在節目外,主動走向了他。
尤其是當看見傅斯越來到這個節目后,姜祁那僅剩的理智就像是一根隨時都會斷掉的弦。
討厭江綰和傅斯越說話。
討厭江綰和傅斯越靠得太近。
討厭江綰對傅斯越笑。
討厭傅斯越恬不知恥又出現在江綰面前。
討厭傅斯越說話
討厭傅斯越呼吸。
討厭傅斯越活著。
阻止江綰在傅斯越身上重蹈覆轍的唯一辦法,就是——
這一次,讓江綰選擇他。
他認命了。
他忘不掉她。
這么多年,他還是喜歡她,只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