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江承此刻一副難過到幾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表情,江綰有些迷茫地歪了歪腦袋。
真奇怪,她又沒揍他,他有什么可難過的?
在江綰的印象里,江承掉眼淚基本上都是因為犯了錯被她教訓,不過她早就不做那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了。
在對上江綰眼底的一片冷漠后,江承原本那顆因為期待跳動頻率有些過分快的心臟被酸澀又不甘的情緒充斥,最終他還是很小聲說:“我和爸爸媽媽都很希望你回來,真的。”
江綰只覺得這話聽來實在可笑,她反問:“誰會期待一個災星回家?這種時候你們怎么不擔心我身上的霉運會影響到你們一家人幸福的生活了?”
“那時候是我不懂事……”
江承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甚至帶上了哭腔。
他當然知道姐姐離開家的真正原因,對外說的不愿意聯姻只是導火索,真正傷了姐姐心的人是他和……爸爸。
江承緊緊抿著唇,狼狽地抬起手擦拭眼角的淚水。
他抬起頭看向江綰,終于把這些年一直藏在心里的那句話說出:“對不起姐姐,以前都是我的錯,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在江綰離開江家之后,再也沒有人管江承,他變得無法無天,同齡男孩能做的壞事他都做了,卻除了欺負女生。
沒辦法,那年生日宴被江綰和一個陌生的哥哥當眾接連脫了兩次褲子,這件事是他好幾年的心理陰影。
很多人都對他的行為深惡痛絕,卻又敢怒不敢言。
直到兩年后,又一筆項目出了些問題,公司面臨破產。
雖然最后公司還是挺了過來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但那一整年卻是江承人生里最灰暗的日子。
虎落平陽被犬欺,以前那些討好他的人終于抓住機會,開始欺負、甚至是校園霸凌江承。
江承在反抗里驚恐地發現,他打不過他們任何一個人。
長年累月因為垃圾食品肥胖的身體,笨拙的四肢動起手來簡直有些可笑。
那些人將江承的臉踩在地上,逼迫他在地上爬行給他們當馬騎,每一句辱罵和嘲笑都印在了江承的心里,將他的自尊狠狠磨滅。
最后救了江承的,是與他同班另一個幾乎沒有什么交集的男生。
不對,有交集。
江承揍過那個男生,就因為對方不小心踩過他一腳,最后江家賠了一筆錢也就過去了。
江承不理解,他問那個男生為什么會幫自己。
男生滿臉嫌惡像看垃圾一般看江承,有些不理解喃喃:“江綰姐姐怎么會有你這個弟弟?”
后來江承才知道,江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為他做過很多很多的事。
就比如她曾經替自己去和那個男生道歉,幫著人家家里照顧奶奶,得到了金錢之外,那一家人真正的原諒。
最后江綰說:“我會管教好我的弟弟,我也希望他有一天也能夠成為和你一樣懂事的好孩子,總有一天我會親自去帶他上門和你們道歉。”
那天回去后江承哭了很久很久。
明明他還沒有變好,他還沒有成為姐姐期待的那個樣子,姐姐怎么能不要他了呢?她說話不算數。
后來,江承長大了,也變得懂事了些。
他逐漸意識到,父親的放縱和母親的溺愛,都不是真正的健康的愛。
許久的沉默。
直到江承聽見那熟悉的嗓音開口,說出了他曾在無數個夢里想聽見的那句“行啊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他驚喜地抬起頭,笑容卻在看見江綰一副不耐煩的神色的時候僵硬在臉上,一種難以言說的寒意從腳尖一路彌漫向上,直至大腦。
江綰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悲傷,只是完全無法理解:“你不就是為了聽見我說這句話嗎?怎么我說了你還是一副要哭的樣子呢,真難搞。”
江承還想要說些什么,傭人就已經快步走來,畢恭畢敬道:“少爺小姐,老爺讓你們上去。”
江綰起身,拍了拍裙擺上并不存在的餅干屑,在傭人的帶領下向屋內走去。
至于江承,他在想什么又在難過什么?
她看不懂,也早已不在乎。
*
房間內。
久病的人所處的房間,似乎無論如何清理都會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讓江綰剛一走進,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好難聞。
遙遙望過去,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男人看不出昔日里半分商業精英的模樣,死亡的氣息如同一團看不見的陰云,將他包裹在其中。
旁邊坐著的貴婦人也就是江綰的母親卻絲毫沒有嫌棄,只是握著丈夫的手,那張也蒼老了許多卻依舊美麗的面旁哭的那叫一個傷心,她不斷搖頭:“我不要你死……老公……我不能沒有你……”
江綰來這里是為了分錢的, 可不是為了看他們表演夫妻恩愛的,于是她咳嗽了一聲,提醒他們自己的到來。
聽見聲響,他終于抬頭看了過來,在看見站在門口的江綰時強撐著扶著床坐了起來,露出了一個笑容:“綰綰,你回來了。”
江綰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么多年她的父親可都未曾用過如此親昵的語氣喊過她的名字,突然被這么喊一聲她還有點說不出來的尷尬。
江綰大步走了進去,直接道:“叫我回來干嘛?”
母親用斥責的目光看她,口中也忍不住嗔怪道:“你這孩子,怎么一回來連聲爸媽都不知道喊了?”
江綰緩緩歪了歪腦袋,臉上恨不得能直接扣出一個問號。
不理解。
見江母真的用一副期待的目光看著她,江綰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看看有沒有起雞皮疙瘩,掉頭就往外走去:“如果你們要和我說無聊的廢話,那我想我是來錯了。”
“等一下……咳咳!”還是江父喊住了江綰,躺在床上用眼神示意江承打開床頭的抽屜。
江承立刻照做,將一份文件從抽屜里拿出來,遞給了已經快走出房間的江綰。
江綰接過翻看了兩眼,隨即臉上流露出真真切切的驚嘆。
因為這是一份遺囑,江耀國的遺囑。
在這份遺囑上清清楚楚的寫著,他所有的家產,全都由江綰和江承兩個人平分。
見江綰詫異神色,江母抹著眼淚說:“世上無不是的父母,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因為那么一件事就真記恨上我們了?爸爸媽媽當然是愛你的,否則怎么會把家產都給你和弟弟一人一半呢?”
預想中的江綰哭著撲進她的懷里或者丈夫的床頭痛哭流涕的畫面并沒有出現。
江綰臉上的神色依舊是那么的不耐煩,她似笑非笑看向病床上的父親,若有所思道:“這么做真的是因為你愛我嗎?”
男人容顏蒼老,眸中泛著點點淚光,點了點頭。
他說:“爸爸當然是愛你的。”
“你在撒謊。”
江綰突然笑了,笑得有幾分狡黠,她盯著男人的眼睛看了許久,看穿了他的表里不一與人面獸心,和多年前并沒有什么區別。
他沒有真正的悔恨,那雙眼里依舊是虛假的愛,但這演技最多也只能騙過十七歲的江綰,現在她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江綰開口,她一字一句說出真相:“是因為你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