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風起青萍 篇一:大廈將傾
第一章 筑基中期,延壽二十載
玄天宗,外門,后山廢礦洞。
此地靈氣稀薄,碎石嶙峋,早已被宗門廢棄數十年,平素連最低階的尋藥弟子都不會踏足。
但在洞窟深處,一處被簡易幻陣遮掩的狹小石室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雖談不上洞天福地,但石室地面銘刻的聚靈陣正微弱運轉,將稀薄的靈氣勉強匯聚。四壁貼滿了淡黃色的“凈塵符”、“斂息符”,確保此地一塵不染且氣息絕不外泄。一個身影盤坐其中,周身靈氣波動正趨于平緩。
李三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一絲精芒閃過,隨即被慣有的謹慎所取代。他內視丹田,那原本如溪流般的靈力,此刻已壯大如小河,奔涌不息。
筑基中期,成了。
沒有狂喜,沒有長嘯。他首先做的,是小心翼翼地將神識如同觸角般緩緩探出石室,覆蓋周圍五十丈、一百丈……確認連一只野兔的動靜都清晰掌握后,才稍稍松了口氣。
“一百二十七載苦修,終是又進一步?!崩钊吐曌哉Z,語氣中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壽元……當可再添二十載?!?/p>
二十年!對他而言,這比任何神通法寶都更令人心動。他資質平庸,乃是最為常見的四靈根,修行之路步履維艱。能熬到筑基期,全靠這“穩”字訣和“忍”字功。別人歷練奪寶時,他在制符;別人爭強斗狠時,他在積攢靈石購買保命丹藥;別人閉關沖擊瓶頸時,他在反復檢查洞府防御陣法是否牢靠。
怕死嗎?當然怕。李三覺得,不怕死才不正常。這修仙界步步殺機,宗門內外,正魔兩道,哪個不是吃人不吐骨頭?活著,才有無限可能。死了,就真是黃土一抔。
他習慣性地摸了摸腰間一個毫不起眼的灰色儲物袋。這里面,是他一百多年來的全部“積蓄”。攻擊符箓三百張,防御符箓兩百張,遁逃、隱匿、療傷、解毒等各類輔助符箓數百張,皆是精品。下品靈石堆積如山,中品靈石也有近百塊,甚至還有三塊瑩潤剔透的上品靈石,那是他壓箱底的救命錢。此外,各類功效詭異的丹藥、一次性的陣盤、甚至改變氣息容貌的法器,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這些都是他的“膽”。
正當他準備鞏固一下境界,然后思考是繼續在此地隱匿一段時間,還是換個更安全的窩點時,懷中一枚溫熱的玉佩,突然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
李三臉色驟變!
這玉佩并非通訊之用,而是與宗門祖師堂內,代表宗主和幾位核心長老的幾盞重要“魂燈”相連!玉佩發熱,意味著……
他猛地抬頭,目光似乎要穿透石壁,望向主峰方向。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天地同悲的悸動,掃過整個玄天宗山脈!所有弟子,無論修為高低,無論在做什么,心頭都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和哀慟莫名涌現。
“鐺——!”
“鐺——!”
“鐺——!”
悠遠、沉重,帶著撕裂蒼穹般悲意的鐘聲,一聲接一聲,從主峰之巔傳來。不是一聲,也不是三聲,而是整整……九聲!
喪鐘九鳴!宗主……隕落?!
李三渾身冰涼,僵在原地。還沒等他消化這驚天噩耗,緊接著,又是接連六聲稍弱但同樣悲愴的鐘聲響起!
六聲!是坐鎮宗門的六位金丹期長老的魂燈……全滅了?!
玉佩上的滾燙感驟然消失,變得冰冷死寂。這意味著,與其相連的所有魂燈,已盡數熄滅!
玄天宗的頂梁柱……塌了!
李三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宗主元嬰初期修為,六位長老皆是金丹中后期,乃是玄天宗能在這片地域立足的根本。他們……怎么會同時隕落?是遭遇了無法想象的強敵,還是陷入了絕地陷阱?
完了!玄天宗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透全身。沒有了高階修士坐鎮,玄天宗就是一塊肥肉,周圍虎視眈眈的赤霄宗、血煞門,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滅門之禍,就在眼前!
跑!必須立刻跑!
李三幾乎是本能地跳了起來,動作快如閃電。他迅速抹去地面陣法的痕跡,收起所有符箓,動作熟練得令人心疼。什么宗門大義,什么師徒情分,在滅頂之災面前,都是狗屁!他李三修行一百多年,不是為了給誰陪葬的!找個荒山野嶺,憑借多年的積累,躲上幾十年,等風頭過去再說……
就在他收拾妥當,準備激發一張高價購來的“土遁符”直接遠遁千里時,他那遠超同階修士的強大神識,捕捉到了從主峰方向傳來的、無數混亂交織的聲音。
有絕望的哭喊,有驚恐的尖叫,有絕望之下瘋狂的嘶吼,還有……一些弟子試圖沖進藏寶閣、經書樓搶奪資源引發的打斗聲!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李三的腳步,頓住了。
他想起了一百多年前,那個雨夜,是當時還是外門執事的師父,將餓得奄奄一息、資質低劣的他帶回山門,給了他一個雜役的身份,一碗熱飯,一條修行路。師父資質也不高,終其一生止步練氣圓滿,坐化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過于“謹慎”的徒弟,拉著他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小三兒……宗門……好歹是個安身之所……以后……能護著點……就護著點……”
他也想起了幾個雖然談不上深交,但偶爾會找他換幾張符箓,見面會點頭打招呼的普通弟子。張鐵那傻小子,前幾天還興沖沖地說攢夠了貢獻點,要去換一本煉體功法……
跑嗎?
當然要跑!留下來十死無生!他李三從不想做什么英雄!
可是……就這么像喪家之犬一樣逃了,眼睜睜看著師父掛念的宗門覆滅,看著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在屠刀下消散?
他握著土遁符的手,因為過于用力,指節有些發白。那符紙上的靈光微微閃爍,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激發。
石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象征末日來臨的混亂喧囂,和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一百二十七年的謹慎,在這一刻,與心底一絲微弱卻無法徹底掐滅的羈絆,展開了殊死搏斗。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手中那張能救他性命,卻也代表徹底拋棄過往的靈符。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最終,化作一抹極苦澀、極難看的笑容。
“媽的……”他低聲罵了一句,不知是在罵誰。
然后,他慢慢地,將那張價值不菲的土遁符,重新塞回了儲物袋最深處。
取而代之的,是三張靈氣盎然的金色符箓,悄然滑入他的掌心——上品金剛符,足以抵擋金丹初期修士全力一擊。
李三深吸一口氣,努力將那顆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按回胸腔。他推開石洞的遮掩,第一次,不是走向更深的隱蔽之處,而是邁步,走向那片已然沸騰的絕望漩渦。
腳步很沉,卻異常堅定。
“先看看……情況到底壞到了什么地步。”他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總不能……真讓師父在地下,罵我是不肖弟子吧?”
龜道人,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