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鎮大人指的就是南澳副總兵。
據南澳守備黃和泰的說法,這位總鎮大人平日都在潮州府的行臺辦公,每年在島上待的天數,一個巴掌就數的過來。
甚至一年不上島也是有過的。
莫非是這位總鎮大人心血來潮,突然要登島了?
林淺頷首:“好,我去見黃守備。”
軍士請林淺一同乘快船過去。
今日木匠、船匠要來增修炮門,圣安娜號不宜離港。
林淺索性同船前去,臨走前叫上白浪仔,還帶了五六名好手同行,又對陳蛟囑咐了幾句。
圣安娜號錨地海灣叫后江灣,與白沙灣離得很近,中間就夾了一道果老山的山脊。
只一頓飯的功夫,快船已駛入白沙灣。
這還是林淺第一次近距離接近深奧港。
只見港內除了百余條小船外,還停了艘三桅福船,船體比一般的福船小,帆面更大,吃水更淺,這種船型就是大明水師的海滄船。
想來是運貨的戰船回港了。
之前林淺見到的水師船只,要么是漏水的樣子貨,要么是和漁船一般的搖櫓小艇。
還是頭一次見像樣的戰艦。
林淺不由有些好奇,掏出望遠鏡,仔細觀察。
只見這船維護的極好,船體木漆完整,帆面無破損,甲板平整,沒有積水。
離得近了,還能看到船上站著許多水師士兵,正在搬運物資。
這些士兵身體精壯,動作利落,和島上的水師截然不同。
軍士見林淺對海滄船有興趣,便道:“那些總鎮的家丁,幫總鎮大人看船跑貨的。”
“嗯。”林淺不置可否。
“家丁”又叫“家兵”,說白了就是私人軍隊。
家丁軍餉由將領自己籌錢發放,不僅不會克扣,而且福利待遇比官軍還好得多。
民間有句玩笑話,說的是“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
這些私兵,就可視作滿餉的明軍,不僅滿餉,還來了個超級加倍。
林淺聽了這個解釋,本已移開目光,卻突然注意到其中一個家丁站姿有些異樣。
那人站在岸上,微微屈膝,看起來與常人不同。
林淺又掏出望遠鏡,仔細觀察岸上的家丁,只見大部分人膝蓋都有或多或少的彎曲。
這種站姿,是疍民的標志。
因疍民在船上居住勞作,長期彎腰、蜷腿、屈膝,導致多有膝關節的疾病。
在船上時,尚不明顯,上了岸便能被看出。
“曲蹄子”這種污名,就是由此而來。
這些家丁屈膝非常輕微。
若不是林淺長期和疍民接觸,也難以看出來。
總兵就算是招家丁,也絕不會招備受歧視的疍民。
事有蹊蹺!
林淺不動聲色的用手肘輕觸白浪仔,眼神示意他看岸上。
白浪仔看了一眼,對林淺微微點頭。
算是證實了林淺猜測。
隨即,白浪仔神情冰冷,左手攥緊倭刀,眼神在身前軍士脖頸打量。
林淺對他緩緩搖頭,示意他不要動手。
現在南澳島上有他三千島民,海上還停有圣安娜號。
過來之前,林淺已對陳蛟吩咐過,只要他一個時辰內沒有返回,圣安娜號就會封鎖港灣。
白清也會領島民翻過果老山,從陸上包圍深澳港。
憑林淺對黃和泰了解,這人貪財怕死,絕不敢對他動手,即使島上有外來的海寇、朝廷的官吏,見此情況也會有所顧忌。
深澳港表面上在黃和泰治下,實際上已在林淺掌控中。
既然事已至此,不妨去看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船只駛抵碼頭,林淺下船,隨軍士向守備營房走去。
軍士一路領他來到一氣派的朱漆府衙門前。
門楹上掛著一塊匾額,上書“閩粵南澳總鎮府”幾個大字。
軍士當先入內,走過府衙,穿過庭院,到一堂前,堂門上懸一匾額,上書“帥堂”兩個鎏金大字。
堂門后,是一面屏風墻,墻上掛著一面巨幅猛虎下山圖,老虎畫工精湛,氣勢十足。
穿過帥堂,軍士到內院廂房門前站定。
“進去吧,守備在屋內等頭領。”軍士道。
林淺帶白浪仔入內,毫不意外的,白浪仔手上倭刀被收了去,不過倒沒搜身,其余船員守在門外。
推門而入,只見黃守備正在桌前泡茶。
桌旁還坐了一人,此人身材高大,體格健碩,方面闊鼻,皮膚黝黑,渾身都是虬結肌肉。
此人正單手舉茶,一雙虎目盯向林淺。
黃守備熱情的起身招呼:“林頭領來了,這位是李頭領,二位同時李舶主麾下,想必不用我引薦了。”
那人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李魁奇,請教兄弟名號。”
此人說話中氣十足,震的人耳膜生疼。
雷三響已算是身材高大,沒想到這李魁奇比雷三響還要高上一頭。
林淺目測此人身高應在一米九往上,加上一身腱子肉,站起身來,真可謂壓迫感十足,顯得房間都小了些。
而且這李魁奇竟是李旦手下,他這一來,林淺冒充的身份被戳穿不說,可能還另有爭端。
畢竟南澳副總兵常年收李旦賄賂,南澳島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李旦的地盤。
林淺各種場合見慣了,此刻應對自如,拱手回禮道:“林淺,這位是我兄弟白浪仔。”
“原來是林兄弟、白兄弟,失敬,請。”李魁奇笑道,說完請林淺落座,好似他才是此地主人。
黃守備遞給林淺一杯茶,然后低頭專心泡茶,不讓兩個活閻王瞧見神情。
李魁奇瞧了眼白浪仔,贊道:“這位白兄弟氣勢沉穩,想來身手不錯!”
白浪仔冷著臉,沒搭話。
李魁奇不覺尷尬,轉頭對林淺道:“林兄弟,你是聰明人,應當猜到了兄弟我來此的意思。
你初來乍到,就敢冒用舶主名號,占下此島,想來是個敢作敢為的英雄好漢。
我李魁奇平生,最敬佩英雄好漢!兄弟冒用舶主名號的事情,我去向舶主求情,舶主必不會責怪。
只是……南澳島是閩粵海上重地,兄弟不能獨占,還是率手下另找別處吧。”
林淺推脫道:“島上屋舍都建好了,哪能說走就走。”
李魁奇話語冷了幾分:“怎么,兄弟是想讓我賠銀子給你?”
林淺賠笑道:“那自然不敢,我初到貴處,人生地不熟,若就這么從島上搬走,該去何處安身,想請兄長指個明處。”
李魁奇大笑:“哈哈哈……原來如此,兄弟直說便是。”
他說罷從懷中掏出個海圖,指著圖上一點:“此地名為海陵島,地處澳門以西,歸屬廣東肇慶府管轄,島上只有幾個兵丁,兄弟盡管奪來便是。”
海陵島正是珠民回廣州時落腳休息的那個島,林淺曾在那里停泊過。
裝作思考了片刻后,道:“此島多山,平地太少,難以容納我這五千多手下,還望兄長再尋他處。”
李魁奇心中驚疑,斜覷黃守備一眼,暗想:“姓黃的明明說這小子手下是三千多人,怎么他說有五千人?
看這小子神情真誠,不像做偽。
莫非姓黃的故意誆我?
退一步想,不論三千還是五千,終究是股不小勢力,還是要慎重些。
罷了,再指一處就再指一處。反正東南沿海,最不缺的就是海島。”
想通此節,李魁奇又手指福建沿海:“這里,金門島,土地夠大,島上有個衛所,里面都是酒囊飯袋,兄弟派五百精銳,就能隨意奪取。”
林淺看看又搖頭道:“不行,此島離月港太近,早晚會引發朝廷圍剿。”
李魁奇怒目圓睜,心道:“若不是擔憂朝廷圍剿,哪還輪得到你去占?”
終歸是顧忌林淺那五千人,李魁奇強行壓下心頭火氣,又指一處海島。
果然,林淺又大搖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