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早晨總是霧氣蒙蒙,冷的人打哆嗦。陰沉的黎明之中,一個身形魁梧看不出人形的東西牽著個小孩在霧里行走。
早起出來尋食兒的人遠遠看見嚇了一跳,以為碰見了東北熊瞎子。嚇得掉頭就走。
張海平壓根不知道那人怎么掉頭就跑,他背著張海桐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兩天,才從那地方繞出來。
泗州古城遺址離人類聚居地不遠,甚至近的有點離譜。但因為那些人,張海平不敢在那里逗留。他醒過來的時候就在荒郊野嶺,被小哥摁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拖著張海桐和小孩往北方跑。
根據小孩的敘述,是一個張家人救了他們。進入通道之后張海桐拖著張海平,領著小孩爬出盜洞。
盜洞外面也有人守株待兔,小哥在洞里看著張海平,張海桐竄出去把那些人全殺光,才讓他們出來。
那些血都浸染在土地上,小哥抓著泥土爬出來的時候,手上都是紅色的血。
三個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張海桐和張海平滿臉都是血,耳朵也流出兩條血痕。那是無數六角銅鈴震動的后遺癥,相比之下小哥的狀況要好很多。
“他的內臟可能受傷了,接下來需要我們兩個繼續。”小哥用不知道從哪里找來水暈濕布料,擦了擦張海桐臉上的血。
張海平看著靠著樹昏睡的人,擦了擦干澀的眼睛。“就是我死,也一定把海桐哥帶出去。”
“還有你。”
張海平說的很認真。清點了兩個大人身上的東西,他將糖水往海桐嘴里灌了一點。幸好水囊沒丟。
小哥的眼神閃了閃,沒有接話。而是從張海平搜羅出來的東西里找出先前他吃的那種藥丸,往張海桐嘴里塞。然后捏了一下他的下頜,幫助吞咽。
那之后張海平順著記憶,準備先找個地方問明白現在在哪里,然后去找張家安排在泗州古城附近的探子補充物資。
以他們現在這個狀態,可做不到隨手掏墓換點銀子花。
就算可以讓小哥去,張海平捫心自問做不出來那種下作事。
張海桐昏過去的時間起碼有兩天,且不說自己昏迷的時候是小哥和海桐哥照顧他。海桐哥不成了也是小哥照顧自己,他再讓小孩去下墓九死一生,那成什么了?
不是個東西!
于是這么拖家帶口的走,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好在張海平內臟沒問題,兩個人分頭行動。他去打獵,小孩撿柴火,荒野求生日子過得也不差。
但張海桐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張家人為了錘煉自身學習本事,也會學一些醫理。畢竟醫武相通,能練成張家的功夫,多少要了解人體。
張海平總覺得張海桐現在的狀況很糟糕,滿打滿算已經暈了三天了。采的草藥對他壓根沒用。
……
“小孩,海桐哥不會死吧?”張海平背著張海桐,氣喘吁吁的問。
小哥背著包袱,還有張海桐的刀跟在旁邊。這句話問出來,他罕見的沉默了兩秒鐘。然后沉穩堅定的說:“不會。”
張海平哼笑一聲。
“你叫什么名字?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小孩吧。”
小哥這回是真沉默了。他低著頭悶不吭聲的走路,背上被拆開背負的黑金雙刀仿佛石頭一樣,不讓人抬頭。
“不想說也沒事。就是這一路上,大家都不說話,總是沉悶了一點。人還是要有希望的,如果太沉默,會自己毀了自己的。”張海平也不介意,將張海桐往上顛了顛,免得掉下去。
本來還想自己找點話緩解一下沉悶的氣氛,小哥卻突然說:“沒有。”
“什么?”
“沒有名字。”
張海平沉默了。
作為假圣嬰,他還活著都得是張拂林和養父處心積慮。至于名字,還是不要有了。有了名字就要上族譜,不像檔案館的工具人記錄上登記“海字三十七”那么簡單。
上族譜對于每一個家族來說都很重要。上了族譜,就是被家族承認的人。而在假圣嬰的身份被人揭穿時,小哥就失去了這種被承認的資格。
哪怕族里給了海字輩,他也只能叫海字三十七。
沒人在意一個本就該被處死的“騙子”的名字,就算有,也不會有人記得。人們提起他,也只會說那個“假圣嬰”。或者“騙子”,“叛徒”。
張海平聽過很多,從來沒放在心上。因為什么圣嬰啊、族長啊、秘密啊離他太遠了。身為一個家庭健全,童年除了訓練以外基本正常的外家人,那些東西對他來說就像下斗的時候聽瓢把子講的民間故事一樣,又近又遠。
小哥還挺善良,似乎看出來張海平的尷尬和不知所措,八歲的小孩十分善解人意的說:“你叫我三十七,也可以。”
“還是叫小孩兒吧。”張海平咳了一聲,背著張海桐走到前面。樹林被甩在身后,前方豁然開朗。那里有一條下山的小道,俯瞰而下,河谷之中有一個規模不小的鎮子。
小哥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反正名字就是個代號,如果身份轉變,就會再換一個。和易容是一樣的,變一個人,就換一張臉。
下山的路很陡。
這條小道應該是附近居民上山下山踩出來路,走起來很費腳。
張海平不敢松懈,他怕一個不小心把張海桐摔下去。
“小孩。”
“嗯。”
小哥在他身后,身體因為他的喊聲微微停頓,背上兩柄短刀刃尖碰撞,發出叮當聲。
這兩把武器用的是開放式刀鞘,刃尖是露在外面的。方便取用,拔的時候不會卡在刀鞘里。
張海桐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是為了方便殺人而準備的。不然去西藏送金子那兩年,路上的各種綠林好漢就夠他喝一壺的。
面對各路豪杰共襄盛舉之時,那當然是怎么方便怎么來。
張海平聽他嗯了一聲,自己也笑了一下。他說:“我感覺背后有點涼。”
然而小哥早就停下來,握住背上一把短刀的刀柄,不動聲色觀察周圍。他感覺到了什么。
“咳咳……咳……”
張海平剛說完,就聽見背上的張海桐在咳嗽。
他的手無力的搭在張海平肩膀上,嗓音沙啞的說:“有人來了。”
“你醒了!”張海平還沒高興一秒,聽見后半句臉就垮了。
“Hey, hOW are yOU ? ”
女人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小哥拔出了一把刀。刀柄上凸起的海桐花紋路抵著掌心,和刀刃上深深地放血槽一樣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