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事,大家便都清楚了。
徐三姑娘說的這些事,在府醫來之前,就由班主簡單講了一遍。
也就是說,班主剛走出去沒多久,就又被叫回來了。噼里啪啦剛說完,就被管家請下去吃茶。
關于通緝犯和盜墓的情節被三姑娘巧妙掩蓋,只說是遭了匪又一路奔逃才弄成這副樣子。饒是如此,聽起來也很驚心動魄。
郎中聽完,看向張海桐的眼神只剩下欽佩。這人這么折騰竟然還沒死,這是真命硬啊。
他給張海桐重新開了藥,幫他敷好藥膏,然后說:“還是要靜養。我看他有點發燒,現在西藥不好弄,喝中藥恐怕會慢一些。要有不對,立刻叫我。”
徐三姑娘點了點頭,示意他不用在這待著了。府醫從頭到尾沒有正視張海桐的臉,只是幫他纏好繃帶。
又覺得對張海桐說沒用,畢竟這個病號這副模樣還到處亂跑。所以醫囑全是對徐三姑娘等人講的。
雖然好奇這個人的來歷,但他在主家做事,很明白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這是職業素養。
張海桐身上纏著繃帶,套上外套坐在一旁。徐老爺子嘆氣,說:“也不知道這孩子吃了多少苦,連話也不會說了。”
“老三啊,給他安排一間好屋子,讓他好好養。等傷好了,再問問這孩子有沒有什么打算。若是要謀生,我徐家也能解決。只要力所能及,必不能辜負人家。”
徐三姑娘又答應了一聲,看張海桐還坐在那里發呆。便上前笑道:“小兄弟,你跟我走吧。”
……
徐家府邸很大。徐三姑娘穿著傳統的立領喇叭袖上衫和馬面裙,發髻綰的十分簡單。五花銀色排簪隨著腳步微微顫動,一步一動仿佛仕女圖畫。
這副打扮在如今的社會已經非常“落后”了。稍微思想先進一些的名士都會盡力穿洋裝,尤其是名媛小姐們。
徐三姑娘這身打扮,反而是不夠進步的表現。
但徐三姑娘家的富貴,又允許她這樣穿著。真正厲害的人,不因為穿著而讓人看輕。有時候是衣服靠人,端看人的位置罷了。
她帶著張海桐在這座過于復古的宅邸之中彎彎繞繞,嗓音也不復方才與班主發狠時銳利。一下子又變成初見時溫聲細語的三姑娘。
“方才沒吃好飯,需要用一點嗎?”徐三姑娘試圖和張海桐拉近一下關系。
“需要。”他的回答非常直接。
徐三小姐被他直白的表達弄得有點愣,然后開始笑。“你真有意思,我以為你會客套一下。”
“我現在需要吃東西,這樣能好快點。”青年似乎不太理解三姑娘為什么笑,他只是高效表達自己的訴求而已。
“你說的有道理。如果你和我客氣,或許我就對你沒興趣了。認為你也不過如此。”
張海桐對于三姑娘的話充耳不聞。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聽多了沒有任何用處。而且別人對他有沒有興趣,其實也不重要。
有時候“興趣”會引來天大的禍患,等當事人發現之時,一切都晚了。
所以他沒有回答。
徐三姑娘倒也不尷尬,將他帶進時常打掃的院子。里面鋪著被褥,物品一應俱全。“你就住這,有別的需求直接跟傭人說就行。”
這地方肉眼可見的清凈,平時可能是接待身份比較貴重的客人用的。里面的各種陳設和生活用品都能看出來價值不菲。
對于徐家這樣地位的人家,已經是待客的最高規格了。
“你要沒事,我就走了?”徐三姑娘笑瞇瞇看著站在屋子中央抬頭看堂中牌匾的人。
那里掛著一方題字為“福祿安寧”。這種題字不過求一個吉祥,倒沒人深究具體用處。
徐三姑娘看他看的認真,緩了片刻,問:“你還有什么缺的嗎?”
“讓班主幫我買點東西。”張海桐仍舊看著那個牌匾,不知道想什么。
“班主?”徐三姑娘不解。
張海桐:“我的錢都在他那里。我算過了,所有東西出手,我應該有五百大洋。”
徐三姑娘:“有意思。我以為你這樣的不會在意錢,看起來有點連錢都算不明白的感覺。”
張海桐眼神終于從牌匾上挪開,看著徐三姑娘妝容精致的臉,似乎在探究。或許他在想為什么這位年輕的姑娘這樣猜測他。
畢竟人生在世,可以沒錢,但不能辦事的時候沒錢。
張家人對金錢無所謂,也不會刻意去賺錢。但行走在人類社會,貨幣是必要工具,不可或缺。
徐三姑娘頭一次見他這樣的目光,與先前都不一樣。她還來不及細究那種審視的目光,很快張海桐又收了回去,再次看向牌匾。
她聽見青年理所當然的說:“那是我的錢。”
徐三姑娘笑出了聲。“好,行。你要什么待會兒寫給我,我讓人送過去。”
青年沒說好不好,徐三姑娘也不需要他回答。
這位按照當家人培養的姑娘走到院中,她又回頭去看。青年清瘦的背影在兩扇門中,牌匾之下。
朱門是整個院子里唯一鮮亮的顏色,卻也蒙上了一層灰,仿佛古畫上的老化的舊色。
徐三姑娘看了一陣,收回目光離開院落。
……
班主在偏廳看著換了一壺又一壺的茶。他剛吃了飯,實在不敢喝水。房間里伺候的丫鬟掐著時間換新茶,總沒讓熱茶斷過。
等管家過來,班主算了一下,竟然已經換下八壺茶了。
那管家進來,跟班主客氣了一番。好聲好氣表示沒事,讓他回房間好好休息。
“三日后老爺大宴,府里少爺小姐都要祝壽。還請好好準備,不要出了岔子。”
管家只是尋常叮囑,班主便知道這是沒事了。
方才徐三姑娘問話,當著徐老爺子的面兒,班主句句屬實,不敢隱瞞。
他雖然沒有真正混到大山頭下,但也明白這位徐老爺子當年也是同道中人。
在他面前說假話,恐怕走不過三招,他的小戲班子就要折在杭州城了。
識時務者為俊杰,班主很有眼色的選擇從心。
班主心里七上八下,本來想旁敲側擊問問管家,徐老爺子知不知道張海桐是通緝犯。這時候也不好問出口了。
直到第二日,徐三姑娘給他一張單子,讓其出門采買。他才發現不知何時城門口的審查更加松散了,仿佛那些事即將無人在意。
班主有一種預感,或許很快這件事就會過去。而這里面的隱秘,不是他可以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