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瑯花渣混在一眾人群之中,手里緊緊抱著竹筒。這只竹筒里裝著的泉水,是治療他的救命稻草。
他的弟兄們跟在他周圍,混在參與這場儀式里的人向前行走。人群熙熙攘攘,仿佛去往西天朝圣的信徒。千篇一律的虔誠,千般不同的念想。
他們仰著頭,向前走。
戴著面具的男人抬著轎子走在最前方,鼓樂聲從未停止。怪誕的樂聲混著怪誕的吟唱,仿佛薩滿大巫的誦聲。
當最后一點太陽的余暉被黑暗吞沒,熊熊燃燒的火把在每個人眼睛里點燃滔天大火,火焰的河流涌入漆黑的山洞,仿佛大山吞噬了所有人。
空曠的溶洞之中,高高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已經長到兩米多的賀阿忙。
他們抬著新娘繞著泉水左右各走三圈,然后再繞著這個所謂的“神”走了三圈,又逆時針走了三圈。
在這個儀式開始之時,除了祭司、土司和拿火把、奏樂以及抬著轎子的男人們,所有人都要下跪。
于是密密麻麻的人就這么跪了下去。
霧瑯花渣膝蓋彎下時,看見轎子上紅綢翻飛,露出一張有點像漢人的臉。他覺得怪異,仔細看時,又發現新娘臉上的妝畫的很濃,好像沒什么不對勁。
他的額頭貼在地面上那一刻,只覺得渾身冰涼。拿著火把的人立刻點燃了周圍浸著火油的凹槽。火焰順著墻壁上的凹槽燃起,整個洞穴亮堂堂的,唯一看不清的只有上面的賀阿忙。依舊藏在陰影里,叫人看不清面貌。
火油的味道越來越濃烈,熏得霧瑯花渣頭暈。
這里的火油有這么多嗎?
四周燃燒的火焰讓他失去了對環境的判斷能力,新娘的轎子被放在賀阿忙背后,只能看見一點轎子的影子。那個女人徹底被賀阿忙細長的背影和寬大的椅子吞沒了。
有人吹響了號角,低沉的聲音在這同樣空曠的地下空間游蕩。
在第三聲響起時,這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人們看見左邊沒有被火油燈照到的地方映出一片滔天大火。有人在火里哭著、咒罵著,火光映出來的影子像業火地獄里被灼燒的靈魂。
而在這紅蓮業火之中,走出了四個人,然后越來越多。
在這處高臺下還有低處,那里矗立著許多天然石柱,那些人就站在上面。
領頭的人戴著一張全黑的猙獰儺面,他身后的三個人都戴著同樣的儺面。他們身后背著刀,刀已經拔了出來。
那些石柱下的人同樣如此,紛紛拿出了刀。
霧瑯花渣認出了石柱上其中一人的刀,他站在領頭人左邊的石柱上,手里拿著一把花紋明顯不符合苗人文化的苗刀。那把刀在火光下倒映著暖光,卻如此寒涼。
而領頭人的刀更讓人膽寒,那把刀好像黑沉沉的,任何光都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跡。
霧瑯花渣感覺自己失聲了,喉嚨發干。他知道,報應來了。那個人,那樣的人怎么會輕易被殺死呢?
在他的注視之下,那個領頭人舉起一只手,而后迅速揮下。眨眼之間,他們便來到了眼前。
……
一切開始前,黃昏時分。新娘做了最后一頓飯,而后離開了溶洞。
求洛姆赤扒拉出來一堆儺面,這東西在地宮里有很多。多是往年祭祀留下來的東西,它們的主人也不會把面具拿回去,而是丟在這里。這感覺有點像丟掉“不祥”的東西。
儺面有大有小,最大的一個被丟給了小哥,剩下的挨個分發。
張海樓拿著自己那個不知道代表什么的儺面,打眼一看是有點嚇人,看久了就覺得可愛。他忍不住說:“做工不錯,有點嚇人。不過不如干娘給我做的臟面。”
張千軍湊過來問:“臟面是什么?”
“那是我們一個……部門的工作工具。和面具差不多,只不過看起來很真,非常嚇人。”張海樓研究著儺面,漫不經心的回答。
臟面是南部檔案館的一個傳統,凡是能夠單獨出任務的特務都會得到一張屬于自己的臟面。據說戴著臟面的人橫行無忌、無懼殺戮,有的人會因為這張面具引出人性深處的另一面。
那東西帶上之后就像人身長出來怪物的身體部分,操作的好十分嚇人。在特定的環境下,尤其是敵人有一些天然或者人為的詭異境遇時,會在臟面的恐嚇之下嚇到沒有反抗之力。
張海樓說不上多喜歡他的臟面,但確實很好用。只可惜他和張海俠用這個東西的時候非常少,下了南洋后用的次數更是寥寥無幾。
現在一路顛簸來了南疆,別說臟面了,他身上現在還能帶著足數的刀片都得感謝自己功夫好。
張千軍哦了一聲,問:“你們都有?”
張海樓拿著儺面的手頓了頓,看向不遠處站在一起對流程的族長和桐叔,說:“這個只是我所屬的部門有。族長不在其中,按照族內的說法,他應該是我們的上司。”
族內這個稱呼,一開始張海樓也不喜歡。但張海桐和張海琪在南安號后都和他講過張家的情況。作為一個姓張的人,在現在這種境況下,似乎也無法用“張家”等其他生疏的代稱來稱呼這個家族。
無形之中,張海樓都沒察覺到自己說的越來越順溜,似乎歸屬感都高了很多。或者從一開始,他就沒得選。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是家族的一份子。
只是在被收養的十幾二十年后,才真正知曉并對外人使用這項身份。
“只有你們部門有嗎,還挺神奇的。”張千軍把儺面戴上,原本還算清秀的道士臉瞬間變得兇神惡煞。和他身上出家人清修的氣質格格不入。
“不,”張海樓也開始給自己戴面具。
張千軍:?
“桐叔是唯一一個沒有臟面的人。”
張千軍內心深處的好奇心被瞬間勾起,他立刻問:“為什么他沒有?你們排擠他啊。”
張海樓這個時候已經在調整面具,臉被遮住了。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張千軍沒看見。
他緩了口氣,頂著戴好的面具看向張千軍那張同樣猙獰的儺面,緩緩說:“我娘說,”
“桐叔的臟面,就是他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