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
……
幾個月后。
張海桐帶著張海樓站在香港本家大宅門前,腦子里循環播放小哥這句四字真言。
張家人似乎都不太會認認真真的告別。張海桐還記得小哥離開的前一晚,他還像小時候那樣安靜坐在廊柱旁。
那位置就在張海桐房間外面,正對著兩棵梅花樹。幾根樹枝伸到屋檐下。如果是夏天,這些枝丫長滿綠葉,隨風輕輕舞動。可惜現在它們光禿禿的,連雪都被小哥撥光了。
他怎么知道的?因為他來的時候,人家背對著院子坐著,側身伸手一本正經伸手將樹枝上的雪弄掉。原本被壓住的樹枝立刻變得輕盈,微微抬起來幾分。
張海桐意識到小哥是在等自己。
他走過去,問:“怎么黑燈瞎火坐這,又凍又黑。”
然后打開門,示意人進屋。
門扉打開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小哥的聲音隨之而來。“我要走了。”
張海桐回身看他,小孩不知道什么時候坐正了,手揣進外套兜里。看起來規規矩矩的,四個字說的板板正正。
原來是來告別的。
靜默良久,小孩從坐著變成站著。手還揣兜里,繼續說:“早點休息。”
張海桐總覺得他應該還有話講。
比如說如果我還活著,如果我還記得。
但顯然,老張家沒怎么教會它的孩子們進行正確的情感表達。即便是張海桐這樣兩世為人的人,其實也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告別。
寥寥數語,就這樣鄭重的結束了。
很難形容當時的心情。
現在,張海桐站在香港本家大宅門前。
推開身前的大門,后面還有一扇。這些門的建筑方式類似于古城城墻。下面是門,門兩邊是墻,墻上則是類似于城樓的閣樓。地勢高,俯瞰門下。
只不過建的時候簡化了許多,整體看起來就像一堵直上直下的墻。
如果是正式會客,這些門會被一個又一個人從里面打開。就像萬花筒一樣,形成視覺上的迷幻效果,非常有壓迫感。
張海樓以為只有一扇門,看張海桐推開發現還有一扇。他難得像個老學究一樣抬了抬自己的眼鏡,發出了靈魂質問:“俄羅斯套娃?”
“要不說族地在東北呢,看來和俄國人文化交流比較深入。搞出這種建筑設計的人真是個天才,他應該去給老佛爺蓋行宮。”
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黃歷了?
老太后現在墳估計都讓人挖了,還行宮,太損了。
事實上不止張海樓這么想,當時造這些門的時候,張海桐也覺得張海客腦回路有問題。
誰家好人進屋七道門?相當于還沒進院子,就得先過七條走廊。
當然,以當時張海客的想法,這七道門應該是為了方便打伏擊。萬一有人從外面打進來,七道門就算轟塌了,地形也有利于干仗。
戰術上肯定,不代表張海桐不想吐槽這種裝修風格。
雖然是腹誹,但張海客這家伙就跟眼睛裝了針孔探頭一樣,非常精準的捕捉到了他的吐槽欲。這一點他跟張瑞山真是如出一轍。
“你不覺得這樣很帶勁嗎?”張海客攤手。“人死了下地獄都得過七重關,進我張家大宅闖七道門那是老子看得起他們。”
這是張海客的原話。
張海桐開玩笑道:“你這是浪費國庫里的銀子啊,奇觀害人,你個昏君。”
“那我還有更昏君的。而且你說的那些建議,比我干的事還燒錢。咱們老大不說老二,你個敗家玩意兒。”
張海客望著自己打下的“江山”,靠著陽臺抬頭后仰。這個姿勢可以讓他看見主樓外的房頂。小半個身子都懸在外面。
回到現在。張海桐自己推開門,穿過去,又推開一扇。仿佛下到一座地宮,干什么都得手動。張海樓的性格并不算“規矩”,相比于張海俠,他更喜歡打破規則。
但是到了這里,一個陌生的地方,他下意識跟著張海桐。說不上亦步亦趨,卻格外的守規矩。
所有門都推開,從最初的一扇門看進去,兩人的背影已經特別小了。他們的身前是一小片櫻花,開的十分繁茂。陽光將花朵和草木映照出淡淡的熒光,小小一個枝丫,花重重綴在上面,比雪還壓人。
門樓上的小張們紛紛下來,站在門邊看著張海桐。等他進去后,確認沒有人再來,才將門又一扇一扇關好。
這些門有統一落鎖開鎖的時間,平時都是直接關著。一般人也不會閑的沒事干專門從這里進來,這些門除了上述的戰術作用,還有就是禮儀意義。簡而言之,用來迎客的。
普通狀況下為了方便,族人都是直接抄近路進出。
他們也沒想到,張海桐今天竟然走大門。
最里面那扇門的小張透過門樓的窗戶看張海桐走進院子,漸漸消失在走廊深處。擠擠挨挨兩個人收回目光,其中一個掰著手指說:“真挺久沒見了,海桐長老這回出差多久了?”
另一個說:“他不一直在外面嗎?不如反過來算,減出來的就是在家里的日子。”
“他又帶了一個人回來,和海琪長老一樣。”
“可能早就帶著了,今天只是剛好一起回來吧?和張海俠一樣。”
“他們錯過年節了。不過今年過年,海客長老也沒呆多久就回辦公室了。還帶走了張海俠。去年海桐長老在,他倆還坐沒完工的工地上喝酒聊聊天呢。”
“聽廚房的人說不是酒,他倆喝的果汁兒。”
“啊,這是能說的嗎?海杏都喝酒了。”
“……”
張海桐壓根不知道自己被人蛐蛐兒了。一回來他就直奔張海客經常辦公的地方,許久不見,辦公室的門好像變得更重了。
他敲了敲門,然后直接推門進去了。
辦公室里,張海客坐在辦公桌后面奮筆疾書。張海俠在旁邊拿著各種文件,儼然是大工作狂帶著個小工作狂。
看他進來,兩人都抬頭看去。張海俠眼睛一下子有高光了,整個人從兢兢業業的工作狀態中拔了出來。
張海樓從張海桐背后探出頭來——事實上不需要特意伸頭,他本來就高,張海俠直接能看見張海桐背后一個戴著眼鏡的頭正對自己笑。這人往旁邊挪了一步,問:
“蝦仔——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