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桐捧著那杯熱茶,手心滾燙。茶杯的熱度傳遞到身體,好像茶水不那么熱了。于是他將茶水一飲而盡。
齊鐵嘴苦笑一聲,說:“張先生說話真直,叫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了。”
齊鐵嘴不知道在自己的房子里做了什么布置,哪怕下雨正堂也算窗明幾凈。如今看著昏黃,完全是天氣問題。
老天爺下了雨,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鋪著青石板的院子里。堂屋門前的青石臺階被浸濕,上面青色的青苔將整個院子都浸成同樣的顏色。
屋子里仿佛蔓延著霧氣,與煮茶的熱氣混在一起,分外凄冷。
長沙天氣冷了,齊鐵嘴沒有添衣。他如今還沒有家室,無人幫他知冷知熱,出門接人時也忙。如今穿的衣服薄,感覺有些冷。
當初院子這么建,一是此地宅院格局大多如此,二是齊鐵嘴自己就會風水堪輿,重新布置成這樣。采光極好,且鎮邪避災。
結果不知怎么回事,張海桐往這一坐,再看這個天氣和環境,竟然硬生生覺得詭異。
所謂風水,其實非常玄乎。稍有不慎,這玩意兒就破了。齊鐵嘴也不清楚這是張海桐特殊,還是自己產生了錯覺。
但他來不及細想,張海桐已然開口說話。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未來。”
所以才來找我。
張海桐篤定。如果是張啟山,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態度。張啟山不會求人,他只會想方設法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是個高傲的人,與齊八爺截然不同。
室內一片寂靜。
你很難想象在這樣的環境里,一個張家人坐在你對面說這樣的話。而他在時間的尺度上本就超越了你,以至于說什么都十分震人心魄。
齊鐵嘴從張海桐來長沙開始,便覺得他與眾不同。命格有異之人,要么是英雄要么是梟雄。他先入為主,被鎮住了,此時竟然只剩下點頭的份兒。
“那就說說吧,你看見了什么?”張海桐放下杯子,反手給齊鐵嘴倒茶,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只擁有發丘指的手緩緩挪開,齊鐵嘴便順著話頭講。
他講了許多,除了所謂的“未來”,還有就是張海桐的命理。他說張海桐只活到了五歲,剩下的時間,是一片不可窺探的虛無。
在還沒有普及唯物主義的年代,中國人大多都是迷信的。也許這種迷信不科學,但絕對唬人。很多人會將算命先生的話視為真言,代入己身。
張海桐原本是很唯物的,但他本身的經歷過于魔幻,現在多少有點動搖。他實在想不起五歲之前的事,一直告訴自己可能是太小的緣故,不記得也正常。
現在齊鐵嘴一說,就覺得心里一空,惶恐不安。
然而他臉上巋然不動,只是笑笑,說:“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在之后二十年里,會有一個人來找你們。當你見到他時,就知道他是我說的人。”
“到那個時候,我會再來一次長沙。我會告訴你怎么做,來達到你所謂的人遁其一。在那之前,你要做好準備。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如果二十年后,你還站在我這邊。那么一切都會按照你預期的發展。”
張海桐的聲音仿佛廟堂里的高僧誦經,正堂里透出一些回信。齊鐵嘴渾身發涼,竟然有點燒香拜佛的感覺。
他問:“若是我貪心一些呢?”
“人力有時盡,天意命難違。”張海桐看著算命的身前那杯剛剛倒滿的茶水。“月盈則虧,水滿則溢。”
“人生沒有那么多圓滿。”
“八爺精通命理風水,應當比我清楚。”
“人性是不可捉摸的深淵,亦如同高山滾石,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世上所有的謀算,都抵不過人心易變。八爺,你不是李淳風,更不是袁天罡。寫不出推背圖,猜不透所有人。”
“想的太多,是要折壽的。”
齊鐵嘴聽完,不僅不生氣,反而只剩下嘆服。張海桐句句在理,也正是他信奉的東西。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更不存在萬全之策。天亦有缺,何況人乎?
滿室寂靜。良久,齊鐵嘴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對張海桐亮了亮杯底。
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時,屋外響起敲門聲。
雨水滴滴答答落。張海桐看向門外,只見草木晃動,滿目瑟然。
齊鐵嘴聽見這個年輕的張家人說:“你有新的客人,我該走了。”
昏暗的天光打在他蒼白的臉上,像桌子上的白瓷杯一樣惹眼又安靜。他說完這句話,已然站到門邊側身進入走廊。
齊鐵嘴緊隨其后。張海桐打開院門,與張副官正對上。
后者來還東西。張海桐與他點點頭,并未多話。他接過刀匣,兩人擦肩而過。
齊鐵嘴與張副官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轉頭面面相覷。說了什么,張海桐便不知道了。
雨聲掩蓋了一切。
……
“所以啊,不是我一定要找他們,是他們主動來招惹我的。”
“一開始我還在想,要怎么讓他們偏向我們。按照海樓的講給我的那些事來看,齊鐵嘴肯定發現了什么,所以才主動接近,留下一個活扣。”
“他知道了,張啟山肯定也知道了。到時候我這邊再過去跟進一下就行。”
張海客聽完張海桐的敘述,開始恍惚了。他反問:“所以你其實是在驢他們?”
張海桐立刻不高興了。“這話說的。怎么能叫驢呢?雙方你情我愿,這個叫合作。”
事實上,張海桐也承認自己是先畫靶子后射箭。在這場對話里,他確實在裝逼當謎語人。
但齊鐵嘴這人對自己的掐算之術非常迷信,九門中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方法。他既然信了,就一定會往那方面想。
他既然都這么想了,張海桐詐兩句直接開驢就再正常不過。他不一定驢的動張啟山,但肯定驢的動齊鐵嘴。
齊鐵嘴這邊信了,總會想辦法讓別人信的。
張海桐震驚于齊鐵嘴算的準確,但不會臣服于這種技巧。因為信命的人,往往干不過“天意”。
張海客試探著問:“所以,你說的承諾是什么意思?”
張海桐坐回桌邊,捧著茶杯說:“如你所說,我本來什么也不知道。因此打算從齊鐵嘴身上直接騙,讓他不得不信我。”
“但是去了一趟青銅門后,我就改主意了。”
張海客聽完,問:“你良心發現了?”
張海桐:“不,我騙的更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