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再次踏上南安號時,仍舊心潮澎湃。
人類對陸地和大海的征服欲從來沒有停歇過,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整個地球都要為人類所用。
當蔚藍色的海浪拍打著南安號船身時,馬修再次感受到海風的暢快。
海鷗凌空飛行,挑逗著甲板上觀光的船客。馬修在甲板上看了一會兒,曬得有點熱了,便想回船艙休息。不過不是他睡覺的水手艙,而是其他娛樂休閑的地方。
剛剛轉身,一個年輕華人迎面走來。
年輕人戴著眼鏡,衣著非常得體。身上的衣服裁剪得體,都是手工制作。他長得很好看,哪怕是馬修是一個西方人,也覺得華人的臉長得確實統一審美。
他只是看了一眼,沒放在心上,很快走進船艙走廊。當他拿起一杯水時,猛的頓住。
在他的記憶里,也有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只不過那個年輕人當時狼狽不堪,遠沒有今天體面。
是他?
怎么又在南安號上?他不是一個騙子嗎?馬修還記得當時董小姐身邊那個叫斯蒂文的美國人對他窮追不舍,已經到了槍戰的地步。
那件事太復雜了,馬修知道的并不多。他現在的經濟狀況不好,只想著多出幾次海,好攢夠錢還債繼續學業。
帶他的老水手說過很多次,出門在外好奇心并不會讓他活下去,只會給他帶來死亡。
馬修見過瘋子巴頓的死亡的場景,雖然不夠仔細,卻也足夠震懾人心。只怕他現在早就被海里的魚啃食的一干二凈。而那些吃掉他尸體的魚類又被別的魚類吃掉。
他早就被無窮無盡的大海分解的干干凈凈。
馬修聽過太多神秘的東方傳說,一些曾經在東南亞打過仗的老兵也講過不少在東南亞叢林中戰斗的怪聞。
他的好奇心已經壓的很低了。
對于那個年輕華人,馬修無數次對比腦海里模模糊糊的影子,但他不敢下定結論。喝完了水,他就回船艙休息了。南安號晚上也會有人醒著,為船上的客人提供服務。
這里不僅是郵輪,也會運載一些貨物。船上安保也需要人管理。
他今天要輪夜崗。
剛剛從空氣流通的甲板回來,水手艙渾濁的氣味讓馬修有些不適。這里環境比較差,空間逼仄且十分嘈雜。打牌賭博還有男女調笑的聲音不絕于耳。相比之下,這里實在沒有一等艙二等艙豪華。
好在他跑了這么久的海,已經習慣了。剛剛躺下,打牌的人問:“馬修,你晚上值夜?”
馬修困意不濃,于是躺著嗯了一聲。
問話的人名叫阮井,法越混血。他的五官要比一般越南人立體一些,相對來說更好看。不過還是能看出來一些越南人的特征。
阮井母親是一名越南鬧娘,鬧娘就是歌女,也指代賣春。他媽根本不知道阮井的爹是誰,看孩子的樣子,只能斷定是某個法國人。至于是當兵的還是商賈,亦或是純粹的普通人,她也不能確定。
阮井長到一定歲數,就開始自力更生。邊緣從業者的壽命都不長,阮井的母親死的很早。他必須養活自己,所以到了年紀就當了水手。
阮井不介意馬修的冷淡,繼續說:“我晚上跟你一起吧,在這艘船上我就認識你。”
馬修對南安號非常熟悉,他畢竟不是第一次在這里當水手了。他在這艘船上也沒有熟人,奧利弗先前撞斷了腿,不可能和他一路。何況阮井的要求也不過分,于是他敷衍點頭,表示答應了。
阮井似乎很高興,轉頭繼續投入打牌大業。
水手們出門在外攜帶的東西很少,紙牌這種東西是除了錢、煙酒以及船上出賣身體的女人們以外最流通的東西。
馬修對打牌不感冒,但阮井很喜歡。幾乎一有錢就會跟水手們來兩把,已經成癮了。
賭癮是繼毒癮后最恐怖的存在。
馬修很早就明白了。
……
張海樓順手脫掉外套,海風將襯衣領子吹起,拍打著脖頸和下頜。張海桐在甲板上擺了一張椅子,躺在上面睡覺。因為風大,他直接在臉上綁了一根布條阻擋陽光。
他用閩南語問張海桐熱不熱。
張海桐能聽會講,但沒什么好回的,干脆翻了個身——正面曬得有點燙,翻個身曬側面。
“剛剛去電報室發過電報,咱們馬上要到馬六甲了。”
到了馬六甲,就是董家的天下。張家在南洋經營數百年,多少有點底子。
南安號從波羅的海出發,到這里已經走了很久。還記得剛剛到德國的時候,和張海桐接頭的竟然是一個中德混血的張家人,名叫約翰娜。
她大概不清楚自己具體在干嘛,只是把特定的信物交給張海桐,然后按照約定帶他們去了一間小小的公司辦公室。
那之后約翰娜的使命就完成了。
根據張海桐的觀察,海外的張家人似乎也形成了一套類似于本家的管理體系。混血的張家人往往只做一些外圍工作,在他們看來自己只是服務于某個公司或者黨派,做一些日常事務。
這些人也會受到專業訓練,但接觸不到真正的信息。
約翰娜就是其中一員。
張海桐和張海樓會講英語,德語就不太行了。不過英語的普及性很強,在這里用英語溝通完全沒問題。
見到自家人后,他們商定了出貨日期。并在規定的日子里把采購的東西暗中送上南安號。張海桐表示到了馬六甲會給他們付第一次尾款,等到廈門會付第二筆尾款。
德國的張家人倒是沒有意見,事實上在做完這一筆買賣后,這些人很快也會撤離德國。隨著納粹對德國的統治,所有人的日子都會變得格外艱難。
張海桐已經讓張海客對歐洲的張家人下達長老令簽,讓他們往中亞走。雖然現在的世界到處都在打仗,但至少德國好一點。
領頭的張家人還開玩笑,說:“可能等你們的尾款打過來,我們都已經跑了。”
“如果真是那樣,那些錢就當活動經費吧。”張海桐同樣調侃。但他說的是真話。
兩個人握了握手。
南安號起航時,德國的張家人只有寥寥幾個站在港口上目送。他們站的很分散,各自做了偽裝,和港岸上的人們一起脫帽揮手。
張海樓發電報,主要是讓檳城的勢力和廈門那邊做好準備,順便匯款。
張海桐坐起來,說:“好。”
“睡一會吧,不然晚上困。”
張海樓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