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出手很大方,他們發(fā)給馬修的錢完全夠他買一張回英國的高等艙船票。如果他坐三等艙或者更便宜的船回去,他甚至有的賺。
這筆錢甚至不包含工資——工資另結(jié)。
馬修已經(jīng)很久沒遇見這么大方的東家了,當(dāng)下還有點感動。
他拿著這筆錢,打算在廈門逛逛。不過進(jìn)入城區(qū)第一件事,就是把這筆錢存進(jìn)銀行。沒別的原因,游輪上也是有小偷的。馬修見過亞裔扒手出神入化的操作,這種技術(shù)性的東西,西方人還真不一定干的過亞洲人。
本著防患于未然的想法,還是存進(jìn)銀行比較保險。
離開銀行,他身上只帶了兩個銀元。
街上的報童四處吆喝,邊走邊喊今天報紙上比較吸引人的消息。不過都非常簡短,只是個概述。主要是為了引起行人的興趣,讓他們來買報紙。
大多都是些風(fēng)流八卦、名流逸事,也有些國際大事,戰(zhàn)略分析。
一出溜過去,馬修就記住一個“南樓不日舉行慈善拍賣會!各家豪擲千金,魁首謂誰!”
南樓是廈門很有名的茶樓,進(jìn)門的費(fèi)用就是兩塊銀元。
這兩塊銀元,一塊買入門的資格,一塊買散座最便宜免費(fèi)續(xù)的茶水。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了。
一般的窮苦人絕對不會花錢去這里消遣,畢竟兩塊錢已經(jīng)能讓底層非常富裕的生活一個月了。
馬修本來沒打算去南樓,但他遇到了一個美國傳教士,此人正是詹姆斯。
這個傳教士大概平時很少和白種人講話,所以格外興奮。并邀請他去南樓喝茶,說那里很好玩。
馬修第一反應(yīng)不是好不好玩,也不是茶好不好喝,而是:我好窮,我沒錢!我只有兩塊銀元!
詹姆斯大概看出他的窘迫,不僅沒有介意他英國人的身份,還拍拍胸脯非常大方的說:“我請你唄。”
他的漢話還帶著一些外國腔調(diào),并不十分正宗。馬修認(rèn)為,詹姆斯大概率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種優(yōu)越感。眾所周知,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到了下一個世紀(jì),英國人都不太看得起美國人,就像美國人看不起英國人一樣。
馬修的窘迫,給詹姆斯提供了情緒價值。
詹姆斯和他約好時間,便帶著馬修住進(jìn)教堂。
住進(jìn)去后,詹姆斯為他準(zhǔn)備了相對豐富的餐食。晚飯的時候,詹姆斯做完禱告才開動。他一邊用勺子舀豆子,一邊說:“馬修,你真是趕上好時候了。”
“最近有一個人物從長沙過來,要在南樓參加慈善拍賣會。他也是傳教士,在美國傳教士中間很有名。”
“他是名副其實的中國通,給自己取了個中國名叫裘德考。”
詹姆斯非常興奮。“你知道嗎,這片土地上寶藏取之不竭。他就是靠倒賣文物漸漸有錢的!”
“歐洲和美洲的貴人們非常喜歡這些東西,裘德考剛賺了不少,嘗到了甜頭。所以一直留在這里。”
話雖如此,馬修卻感覺裘德考還沒走可能不是單純的因為錢沒賺夠。而是他撈到的東西還不足夠讓他在美國獲取比較穩(wěn)定的地位,因此需要在這里繼續(xù)深耕。
馬修一直聽他講,自己很少說話。偶爾捧兩句,這是為人處世之道。正好詹姆斯這樣的人就喜歡有人捧著他。
哪怕馬修的反應(yīng)在局外人看來過于平淡,但詹姆斯講到興奮處,根本沒空理會這些。
兩人吃完后,各自回房睡覺。
他在教堂待了兩天,第三天晚上詹姆斯叫了兩輛黃包車。馬修第一次坐黃包車,感覺比較稀奇。
錢不出意外還是詹姆斯付的。
車停在南樓不遠(yuǎn)處,車夫站穩(wěn),躬身請他下來。嘴里還念叨著話,臉上帶著笑意。馬修當(dāng)時對中國的研究并不深,他猜測應(yīng)該是一些吉祥話。
詹姆斯讓他跟進(jìn)自己,帶著馬修去往南樓大門。
這座茶樓完全是雕梁畫棟的具象化,其繁復(fù)程度比馬可波羅游記里說的那些事物。整座樓燈火通明,一眼望去就能想象里面熱鬧非凡的場景。
即便這座樓的“信息量”如此巨大,也不會讓人感覺庸俗,反而有一種別樣的韻味。
詹姆斯示意他跟上,兩人走到臺階下。臺階上站著兩個迎客的姑娘,身上穿著裁剪得體、素凈淡雅的旗袍。頭發(fā)簡簡單單盤在后腦勺,長相雖然不是一眼驚艷的類型,卻十分讓人舒心。
哪怕她們只是簡簡單單站在那里,都有如山一樣的穩(wěn)重感。
詹姆斯說:“沒人敢在這里造次。別看這兩個東方姑娘柔柔弱弱,我之前親眼看見她倆一巴掌撂倒兩個大漢。”
他用的是“東方姑娘”的稱呼,而不是其他明顯帶著輕慢的名稱。以馬修對詹姆斯輕佻德性的了解,他確實敬畏這兩個姑娘。
他們走上去,左手邊的姑娘手里抱著一個白瓷瓶。客人路過,就把銀元投進(jìn)去。這個瓶子只用一次,滿了就放在專門的儲藏處。等到月底算賬時,就直接砸掉,從里面取錢。
這個時候不僅算賬,也分錢。整座南樓都能聽見堂中摔瓷器的聲音,非常悅耳。
滿瓶的錢就這么滾落在地,視覺沖擊力非常巨大。
那么一大瓶子銀元,其重量絕對達(dá)到了一個恐怖的量級。而這個姑娘只是穩(wěn)穩(wěn)的抱著,哪怕瓶子現(xiàn)在沒裝滿,也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而右手邊的姑娘,則端著一只托盤。里面放著玉盤,盤子里都是銅制的牌子。交了錢,拿牌子才能進(jìn)去。憑牌子給散座,坐在位置上有牌子才能喝茶。
至于其他有包間的貴客,提前預(yù)約即可。碰見常年包間的客人,那都是熟客了,直接進(jìn)去就行。
詹姆斯往里面投了四個銀元,抓了兩個牌子,把其中一個遞給馬修。銅牌有些重量,馬修拿著感覺有些壓手。
整只銅牌略長于手掌,造型古樸。正面刻號碼數(shù),背面刻南樓二字。他們來的時候,盤子里的銅牌已經(jīng)沒多少了。
等到進(jìn)門,外面響起銅鑼聲。
這是今夜散座售罄的意思。與此同時,場中越來越熱鬧。
二樓高臺上走出來一個穿藏青旗袍的女子。通身氣質(zhì)十分貴氣,面容霜月,十分美麗。雙目內(nèi)斂不失威嚴(yán),她一出來,別人的目光便都看過去。
馬修問:“那是誰?老板嗎?”
詹姆斯搖頭。“不是,那只是一個助手。”
這樣的人物,竟然只是個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