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涼子收到的禮物,就是這么來的。
陳皮阿四領著他們進門的時候,接待的人正是小雅惠子。近距離貼臉,張海桐和張海樓兩個人一個照面就能記下來這人的面部走向。
仿造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的臉,必須清楚這個人的面部肌肉走向。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就是這個道理。如果只記住皮相,以此為基礎進行易容,看著確實像,但會差一點東西。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田中涼子家里是鬼子窩,有一點不對就完蛋了。
這一趟他們真的是來送東西的,完全沒有任何不好的意圖。田中涼子沒有察覺到不對,反而因為這個瓶子更加確信陳皮阿四對他們投誠的決心。
連帶著對裘德考的貪婪都變得十分不耐煩,全然不如從前包容。
……
送完東西后,陳皮阿四與張海桐分道揚鑣。他又去了一趟酒樓,用度數最高的酒再次沖洗傷口裹上藥,這才回到紅府。
管家看他那樣子,就知道陳皮阿四受了傷。他自己不聲張,管家自然懂得其中的門道,叫下人準備傷藥。問起來打個哈哈就過去了,就當不要緊糊弄過去。
回到紅府,陳皮阿四的心莫名沉寂下來。庭院之中有鳥停歇,一兩聲鳥鳴穿過草木,回蕩在層層疊疊的屋檐廊下,好像深處幽谷,沁人心脾。
陳皮阿四的胳膊還疼著,戾氣卻小了許多。
路過戲臺時,他還有心情看一看臺上幾片落葉——二月紅已經有些日子沒在上面唱戲了,下人打掃的沒那么勤快。往日里,這臺上不要說落葉,灰塵都是沒有的。
他走進正堂,二月紅正坐在那里打絡子。絡子的外形實在不好看,陳皮掃了一眼,邁步進去。
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二月紅抬眼看他,又低頭看手上的絡子。
“又出去斗狠了?”
陳皮阿四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佛爺不在城中。平時就算了,這幾天少出去走動。不要讓你師娘操心。”
二月紅的話不輕不重,他在陳皮面前說話時情感并不濃烈。帶著一些富貴人的矜持和藝人的“神秘”。說話體面,攻擊性沒那么強,不至于叫人難堪。
聽見師娘兩個字,陳皮也沒有脾氣。往日里若是二月紅提起她,陳皮肯定更加不服氣。僅僅只是因為師父沒能力救師娘而已。
二月紅也發現了不同,他又不是瞎的。好歹是自家撿回來養了這么久的崽子,什么德行還能不清楚嗎?
“聽管家說,你從支走了那只瓷瓶?”
“是。”陳皮阿四說:“送人了。”
“送誰?”二月紅眉眼低垂,語調平淡的問出二字。
“送能救師娘的人。”
陳皮話音剛落,二月紅拿著絡子的手驟然收緊,隨即緩緩松開。“陳皮,別做承擔不起后果的事。”
二月紅會因為丫頭心急如焚,但他很清楚日本人的本性。即便他想,丫頭也不會同意。倒不如說如果他真這么干了,丫頭與他才是死生不復相見。
陳皮習慣性冷笑,他站在正堂正中央,再次抬頭直視二月紅的眼睛。
“師父,哪怕是下地獄,我也得試試。”
“我這人,從來不害怕萬劫不復。”
“那都是騙人的。”
二月紅忽然起身,直直盯著自己手底下這個特殊的徒弟。
良久,他好像泄了氣一樣,說:“抽空去看看你師娘吧。不要這樣去。”
陳皮身上的酒味太濃了。不論是喝過酒,還是為了掩蓋什么,這樣去見丫頭都太沖撞。
陳皮阿四不置可否。今天這場談話,只有這一句得到了他的認可。
眼見二月紅要走,陳皮阿四忽然出聲叫住人。
“師父。”
二月紅駐足。
“如果有一個機會,能讓師娘繼續活十年。你會選嗎?”
二月紅站在原地很久,就在陳皮阿四以為又要失望時。他說:“如果不是日本人,我會的。”
“你師娘,不想靠那些人活著。”
說完他便撩開側門穿的格外細密的珠簾,消失在簾后。珠簾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堂中格外清晰,陳皮看著簾子發愣,聽了一會兒便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
桌上還放著茶水,熱的。
他給自己倒上一杯,飲盡后滿口苦澀。
略有回甘。
……
離開田中涼子處兩天后,鬧市區。
小雅惠子提著籃子走到一處水果店,店老板和善的與她推薦水果。然而那些水果都不能讓她滿意,店老板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小姐不妨跟我去里面看看。這外面的都不新鮮了,新鮮些的都在里面。”
小雅惠子出來有些時間,也不想再花時間去別處。便點頭答應。
這家店面比較小,進到里面后外面是看不見里面的狀況的。
小雅惠子剛進去,在她身后的店老板忽然靠近,對著她后脖頸子就是一個二指禪。
……
陳皮送來的那只大瓶子其實很不好裝飾,放在和室里多少有一點突兀。
不過田中涼子很喜歡這種古老的東西,沒有人不會為那種時間的刻印著迷。田中涼子在中國待了不少年,更不能免俗。
她找人將瓶子打理干凈,擺在自己的臥室角落中。里面插著長長的孔雀翎,和細長流暢的瓶身互相照應,愣是搭配出幾分韻味。
只是擺在臥室里還是非常違和,不過那也不重要。
長沙城外礦山的圖紙失竊后,日本方面對汪家的信任直線下降。哪怕汪家自己也丟了非常重要的東西,也暫時無法挽回與他們之間的信任。
這群日本人生性多疑,沒有翻臉只是因為汪家跟他們還有利益合作。
田中涼子作為高級特務,對這些事相當了解。
正是因為礦山圖紙失竊,加上日本人自己在礦山里吃了不少虧,他們才決定引誘強迫九門去處理礦山的事,最好讓張啟山親自去。
調虎離山后,他們在后方操作與陳皮搭線滲透長沙城。里應外合,事半功倍。
和這群支那人虛與委蛇這么久,終于有更加實質的進展,田中涼子很難不興奮。
興奮到沒發現小雅惠子出去的時間已經不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