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脫這個地方真是靈性與邪性并存。
至少在這個世界是這樣的。
望著再次飄雪的天空,坐在馬背上的張海桐呼出一口白氣。他看著白氣慢慢散開,最后消失。
張海琪打馬上前,她臉上的擦傷已經(jīng)好了,只留下一點粉紅色的印子,比之前好了很多。進藏之前,張海桐給她弄了一頂巨丑的帽子,能把整張臉裹起來只露出眼睛。
張家人對容貌的在意程度很低,男人這樣,女人也這樣。有時候相比起臉,還是活命更重要。
張海琪本來沒想著找個東西遮一下,在她看來露在外面也沒什么。但是藏區(qū)一冷就冷的厲害,張海桐操心起來屁大點事都要管一下,愣是弄來帽子。
張海琪問:“怎么想起來弄這個?”
張海桐說:“對自己的臉好點吧。進藏天寒地凍,再傷一次,你要養(yǎng)多久?”
潛臺詞就是:養(yǎng)不好怎么辦?
在他的意識里,沒有人會不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能好好保護就好好保護,都是順手的事。
張海琪解開帽子,露出口鼻呼吸冰冷的空氣。臉上捂出來的汗水瞬間涼了,變得冰冷。她說:“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里。”
本家很少往藏區(qū)走,要去也是作為領(lǐng)頭人前往。張海琪出身比較核心的本家派別,沒來過很正常。但這不代表她經(jīng)歷的那些事不危險。
事實上,外家面臨嚴峻的狀況時,本家只會更危險。因為擁有麒麟血,也往往意味著要經(jīng)常拿命去下地趟雷。
別看末期的張家拿孤兒當消耗品,這其實也是張家內(nèi)部派系斗爭的結(jié)果。一個話語權(quán)集中且政策完備的家族,不太會拿小孩的命開玩笑。
用孤兒當犧牲品的人有,不用孤兒的也有。這些本家人拿命去趟雷,死掉也是常態(tài)。
在香港的時候,張海客也無數(shù)次嘆氣,說:“無論哪一種,其實都很殘忍。”
當時他問張海桐:“你還記得表決南遷那次嗎?那個暴脾氣長老。”
當然記得。
那是張海桐第一次實質(zhì)意義上對家族掌權(quán)者動手。從前出任務頂多和領(lǐng)隊有爭執(zhí),大家協(xié)商合作,也沒什么不妥。但是那一次的情勢,一來張海客和張起靈都希望他那樣做,二來他也必須這樣做。
先聲奪人,才能掌握話語權(quán)。族會都闖了,再得寸進尺一點不僅不會錯,反而還更能讓他們脫離罪責。
因為順勢而為,就完全可以是“族長的意思”。去到香港的時候,張海桐有空就會想那些事,想著想著就回到張瑞山那句話上。
“那么你呢?張海桐。”
你會怎么選?
你有的選嗎?
其實沒得選。所有的選擇都是一開始就注定的。
人有時候覺得回憶很痛苦。但又控制不住回憶,因為發(fā)掘過去一般也會帶來答案。至少也會有煎熬的寧靜。
他經(jīng)常跟張海客兩個人講一些過去的事。然后相對無言,最后轉(zhuǎn)移到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上。
關(guān)于暴脾氣長老,他說:“其實那個長老就說過很尖銳的一句話。”
“他說,族里的人是過得太好了,所以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平心而論,和平民相比,張家人確實吃喝不愁。除了外派出了事條件艱苦一點,平時的生活水平確實遠超常人。
這個暴論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成了他被攻訐的原因之一。
但張瑞山借他的論調(diào),強制讓一些常年盤踞族內(nèi)不曾外派的本家人離開家族執(zhí)行任務。也算達到了削弱反抗勢力的目的。
張海琪外派到南洋檔案館,也有這個政策的原因。不過相對來說,也體現(xiàn)了當時張瑞山對她的信任。
她在本家很干凈。有自己的派系,但和他們并不融洽,比較特立獨行。本事很好,做事也有條理。最重要的是心狠。
大廈將傾的家族,需要一些心狠的人掌舵。作為分部的檔案館同樣如此。
張海琪發(fā)出感慨沒有任何意義,那只是當前情形之下,一種微不足道的情感抒發(fā)。就像詩人吟詩一首,略作雅興。
墨脫的雪又落在每個人身上。張海樓和另一個小張在他們身后,并不清楚這種感慨從何而來。
他們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里,對墨脫代表的東西并不清楚。然而張海樓也懶得問了,因為問了也說不清楚。有些東西遲早會知道的。
他們身后還有長長的馬隊——這些商品會賣給活躍在藏區(qū)和中亞地區(qū)的茶馬宗商隊,也就是左手倒右手。
這支商隊表面上是為了運輸商品和境外的商隊做生意,其實是為了在西藏卸貨,然后運送一些東西回香港。
在那里,張海客會想辦法消化掉它們。張家需要為即將爆發(fā)的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做準備,這決定了他們在這場不知道會持續(xù)多少年的大戰(zhàn)里能否繼續(xù)存在。
感慨和停頓算來也不過一瞬之間。張海桐操控著馬匹繼續(xù)向前。
馬蹄在雪地上留下蜿蜒不絕的蹄印,很快就會被雪掩蓋。
“希望我們能找到他吧。”跟著張海琪的小張忍不住嘆氣。
張海樓說:“聽你們講,我感覺張海平挺抗造的。這種人命好,命格也硬。死不了的。”
小張的眼睛生的很好看,哪怕是單眼皮,也絲毫不影響那雙眼睛的美感。他的眼神很干練,里面藏著一點憂郁。
他看著張海樓時,莫名讓人想起張海俠在大馬時看他的樣子。那個時候是他們最艱苦的時候,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甚至蝦仔還行動不便。
當時的張海俠,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小張對他說:“你知道嗎,沒有人不會死。是人都會死的。”
“也許只是眨眼之間。”
這個小張對死亡的感悟非常深刻,張海樓不清楚他遭遇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心里仿佛被扔了一顆炸彈,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往事被這顆炸彈掀起。就像清澈的河底突然砸進來一塊石頭,河沙四處蔓延,渾濁了水面。
小張繼續(xù)說:“我只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寧愿現(xiàn)在傷心些,至少后面會好過一點。”
“這叫早有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