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紅果真去張啟山府上喝茶了。
回來之后,面色更加凝重。他看著陳皮,好半晌說:“你自立門戶吧。”
陳皮阿四早就有自己當瓢把子的本事,道上叫他爺的只多不少。按理說,依著他那個臭脾氣,肯定不愿意低人一等。
若非對著師娘有愧疚和情感,對二月紅尚且還有尊重的意思,他肯定就走了。
如今師父親口讓他自立門戶,陳皮阿四在其中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
“從今以后,你們有且只有一個名字。”昏暗的房間內,張海桐在黑板上寫下齊羽的名字。
這些孩子被帶到僻靜處后,每一個張家人都給了他們選擇。選金子的,留下來。選自由的,青銅鈴鐺震一次,讓他們走。日后路分兩邊,各自為安。
張海樓會這個手藝,特意教過幾個人。除他以外,這次出門,張海桐全帶上了。
這些孩子將會因為這一天,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回首再看今天,悲喜已然不能講的清楚明白。
他們看著離開房間的張海桐,看了很久。所有人都清楚,這個人就是帶他們過來的那些人的領導。
孩子們過得生活讓他們太早學會察言觀色。記住真正有話語權的人,往往會幫助他們更好更安全在高危高壓環境中生活。
那些目光太安靜,讓張海桐如芒在背。出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這些孩子。良久道:“對他們好一點吧。”
這個好一點,大概就是別像練自家人那么殘忍。一些過于嚴苛的項目,其實不用進行。畢竟他們長成之后,還是要回到正常社會生活的。
與真實的齊羽比較起來,不能差太多。
房間里其他的張家人點點頭,神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
剛剛放晴不久的天氣漸漸重回陰沉,紅府忽然熱鬧起來。
領回女孩第二天夜里,丫頭忽然有了力氣,說想吃湯面。問傭人二爺回來沒有。
傭人說二爺就在前廳,他就去請。
丫頭正在屋子里梳頭發,立志要梳的齊整,免得不方便干活。她說:“也好,你去的時候跟他講,說今晚不讓廚房起火。我給他做湯面。”
傭人看她面色紅潤,行走坐臥皆如常人。不知為何肺腑一寒,腿肚子打顫。久病之人忽然煥發生機,分明是將死之相。
夫人近幾個月記憶混亂,總分不清現在和過往。二爺耐心,次次順著,擔心刺激她。如今這副光景,不知道二爺又該如何。
傭人不好耽擱,立刻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丫頭給自己梳好頭,穿好衣裳,往廚房走去。湯面不是什么費功夫的吃食,做起來不費心。只是她病中難捱,身體大不如前。真做起來才覺得力不從心。
她身邊一直跟著的女傭自覺去燒火,眼看著鍋里白氣騰騰,女傭別過頭,不敢看丫頭忙活的樣子。
二月紅在桌前枯坐許久,久到庭院中水流聲越來越大,久到二月紅身上鮮妍的衣衫也變得灰白。他的臉也蒙上一層木然,失了許多風韻。
丫頭領著女傭過來時,他又活了。好像與從前別無二致。
女傭端著托盤,里面是兩碗湯面。丫頭將之端出,放在二月紅身前。
如無意外,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吃妻子做的飯了。
二月紅捧著碗,丫頭忽然問:“小青花和陳皮呢?”
此時的小青花正在前堂練功,陳皮抓著自己新鮮出爐的“妹子”后衣領,免得劈腿的時候受傷。
二月紅一走,陳皮更心不在焉,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陳皮哥!”小青花聲音細細的,帶著些哭腔。
陳皮恍然自己手上力氣大了,把小孩按疼了。他立刻把人提溜起來,語氣卻沒收著,也跟著重了些。“說話大點聲行不行?我又不會吃了你。”
小青花抖了抖,眼淚大顆大顆掉。
陳皮:……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開始嘆氣。他陳皮阿四蠻橫了一輩子,真沒弄過這么難搞的人。
要是一般女人,管他年紀大小,早讓他甩老遠了。再煩,殺了了事。
這個不行啊。
他心里沒來由煩躁,總覺得什么東西即將離開。看著小青花哭哭啼啼的樣子,陳皮阿四更加煩悶。
大概是他身上的氣勢太嚇人,小青花漸漸不哭了。她露在外面的皮膚太白了,在天光下仿佛透明。蜿蜒的青色血管在皮膚下蔓延,好像瓷瓶上纖細精致的青花。
當時二月紅也不知道給她取個什么名字,又怕太敷衍。
回到房間里看見桌子上的青花瓷花瓶,跟丫頭說就叫青花好了。大俗即大雅。丫頭想了想,覺得這個名字挺符合當時的審美,就應了。
陳皮阿四聽見這個名字,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不是這假妹子有多白,反而是放在庫房繼續落灰的那個大瓷瓶子。
兩人無端沉默時,傭人喊他倆去后面吃飯。
“夫人親手做的,就等二位呢。”
陳皮阿四轉頭就走。
小青花看他沒說話,知道這人沒真跟自己生氣,立刻跟著去了。
這似乎是一頓難得的團圓飯。
紅府幾口人都坐在桌前,丫頭很開心,話也多了起來。一會說小青花終于有了些人樣,長得也好看,天賦也好,以后肯定能成角兒。一會說陳皮性格太兇,日后行走江湖,要多多收斂。否則日后肯定會吃大虧。
又說她身體不好,諸事無法周全。還要小青花和陳皮多多照看。陳皮時不時點頭,小青花抱著碗,一邊聽一邊吃。
這頓飯吃的五味雜陳。
飯后,小青花坐在臺階上發呆。她消過食,不想走了。又不想挨著陳皮阿四日常坐的地方,這才坐在臺階上。
陳皮阿四這幾天總想著出門,今天一天都沒往外走。早上他還和二月紅說那天乞丐的事,今天下午竟然也走神。
小青花心里堵得慌,整個人都很慌張。
她惶惑著睡了一夜。
第二天起來,紅府忽然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