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張海桐這個人現在徹底擺爛,他對我們的防備心并不強烈。
反正除了悶油瓶,我頭一次看一個張家人在喜來眠院子里的躺椅上直接躺著睡。如果是個普通人,這確實沒什么好驚訝的。但如果是個常年游走在危險邊緣的張家人,那就有點說法了。
黑瞎子從前教我身手,說過一些很重要的話。那些話于我而言非常有用,很符合那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他曾經說:人打起架來本質上和野獸沒有區別,不同的是野獸不會用工具,人會。除了這一點,兩者之間有很多共同之處。
盜墓賊之間的沖突,往往都是要命的。搏命的時候,你要學會野獸的蠻橫。同理,也要學會野獸對自己的保護。
比如,不要輕易露出你的肚子。
他說的完全沒錯。
人身體上的器官基本都集中在胸腹,背后捅一刀和前面捅一刀帶來的傷害有很大區別。在眾多格斗技巧里,背部承傷幾乎是必修課。
人在受到傷害時,也會下意識躬身抱頭。這就是身體意識。
像張海桐這種從小就在外面混黑社會的,他的警覺性遠大于我和胖子。如果不是絕對安全,他一定是緊繃的。
目前來看,張海桐不僅毫不在意自己的肚子,他甚至都開始不在意形象了。
由于這家伙過于隨心所欲的生活態度,有時候悶油瓶都有點看不下去,把他拖起來使喚著干活。
一般情況下也拖不起來就是了。張海桐就像橡皮泥,那邊拖,這邊依舊癱著。
你很難想象悶油瓶對著一坨擺爛的人形生物露出猶豫的表情。
或許是太放松,我和胖子有時候甚至會忽略他的存在。加上這人走路和悶油瓶如出一轍的沒聲兒,存在感就更低了。
張家人似乎都有這樣的特質。
他們可以隨心所欲的選擇是否區別于人前。如果想,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吸引你所有的注意力。如果不想,你把整塊地翻個底朝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張海桐這次來雨村停留的時間似乎格外久。久到他開始懈怠、遲鈍,像一臺機器生銹,忽然就轉不動了。
喊他辦個事,他甚至會沒反應。
我靠。
作為一個常年和張家打交道的成年人,這種不正常已經超出正常范圍了。我給張海客發消息,問:“你知不知道你的得力干將出問題了?”
聊天框上的“正在輸入中…”和張海客的名字來回變換好幾次,對面才慢吞吞回復:“所以我給他放假了啊。”
聽起來怎么有種需要掛路燈治療一下的感覺……丫的,從前只有王盟這么吐槽我的份兒,他娘的今天竟然翻了個個兒。
我回了一個:“就這?”
張海客:“別的我也沒法子,有些事是不能被人知道的。你知道的,張家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毛病,什么事都往外說,那不是太矯情了嗎。”
我靠。果然,張家的教育就是有問題。雖然三叔逗我的時候經常不做人,但不至于給我搞出什么心理創傷。相反,小時候跟著三叔跑的時候是我最開心的日子之一。
他這個人或許在大多人嘴里的評價不好,但在我這兒,三叔非常特別。
至于張家,好像沒有心理學這種說法。按張海客所說,早年老張家的教育變態的令人發指。
那種環境下能活到現在的絕對是狠人中的狠人。
我曾經開玩笑一樣問:“難不成你們家還有害怕殺人的?”
張海客說:“人都會害怕。殺同類的時候,多少會有點惡心。”
我突然不太想說話了。混這一行的,就沒幾個手上干凈的人。就說我自己,背的人命就不少。不論你是否自愿,是否主動,這些人命債也都切實存在。
我也無數次午夜夢回,總夢見故去的人,渾身冷汗醒過來,枯坐整夜。從前什么事都趕在一起,悶油瓶也還在門里,我就只能坐著抽煙。煙味大的胖子一邊罵娘一邊開窗,說我遲早給自己抽死,肺都要爛。
事實證明他娘的胖子的嘴確實開過光,幸好老子命大福氣好,不然我就得撂挑子,提前和悶油瓶死胖子Say byebye了。
張海客說完矯情,就沒繼續打字了。
他一般不愿意多說的事,要么是不值一提,要么就非常值得一提。從這老小子的語氣來看,應該是后者。
天氣漸漸入夏,雨村越來越悶熱。隨著氣溫驟升,今天天空一片灰暗。悶油瓶竟然也不出門了,坐在屋檐下編竹筐。
胖子之前說隔壁大媽家里的竹筐又大又好看,想著自己編一個。但他這人有時候就是口嗨,沒放在心上。悶油瓶聽進去了,出門順帶砍回來好幾根竹子,這會兒把它們劈開,剔過竹肉留下一層薄薄的青皮。
這個就是編筐子的原料。
他下午開始做,做到太陽落山,便停下來了。
我察覺到他總是分神,偶爾會看看屋里。張海桐又在睡覺,他已經懶到連飯都不想吃了。
在所有張家名錄里,除了已經死去的或者失蹤的張家人,張海桐的檔案是除了公事以外個人信息最少的那部分人。對于他的記錄,基本都是他人口述。
對于他的過去,我幾乎一無所知。用張海平的話來說就是:長話短說,幾句話就能講完。詳細來講,三天三夜也說不盡。
我和胖子將晚飯擺上桌,悶油瓶忽然站起來,說:“我去看看。”
我和胖子面面相覷,想了想,立刻說:“我們也去。”
開玩笑,鐵三角哪有分開行動的。
悶油瓶沒阻止,這本來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我們走上二樓。張海桐的房間門鎖緊閉,走廊昏暗靜謐。悶油瓶敲了敲門,里面沒回答。
我說:“打個電話吧,可能睡著了。”
話音剛落,門打開了。
張海桐精神萎靡站在門邊,他身上那種萬事壓不彎脊梁的氣質陡然消失。看向我們的眼神中還殘存著恐懼。他白著一張臉看我們,說:“忘記說不給我留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