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再次落下大雪。
及至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這座宮殿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歷史。
故宮的初雪落下五百多次。
張啟山穿著棉衣,站在偌大的宮城之中。小副官舉著傘,雪落在傘上,很快堆積出積雪。
尹新月約著霍玲來這里閑逛,張啟山無事,難得出來放松。
小副官的臉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他衰老的速度比正常人慢很多,卻還是抵不過時間。佛爺和他身邊的人,似乎只有新月飯店那位張副官仍舊沒有變化。
連張啟山都老了。
和這座反復修復的宮城一樣,他身體近來出了點問題,時不時要讓私人醫生看一看。
他的衣服沒有軍裝亮眼,在雪里變成深黑色。他的夫人也不再打扮的光鮮亮麗,只是穿著樸素的中山裝和矮跟皮鞋。
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有一個特殊的十年。在這段歲月里,張啟山更加沉默。
他站了一會兒,忽然說:“有點冷了。”
小副官立刻接話:“佛爺,咱們去廊下坐著吧,那里沒風。”
其實到了北京之后,小副官和曾經那些親信已經很少叫這個名號。主要是影響不好,容易讓人抓錯處。他本就是投誠而來,在什么地方說什么話,是一個從政者的基本素養。
何況曾經叱咤風云的諸位爺們姑奶奶,也早已經換了層皮銷聲匿跡。什么威名,都是昨日的威風。
如今九門還能存在,不過是張啟山一手運作下來,依附某位領導而存在的黑手套罷了。
就像張啟山仍舊是說一不二的上三門老大,就像陳皮阿四、黑背老六等人成了干臟活的一樣。
至于解九、老五,則是這中間變現最重要的一環。九門在新的社會系統里,建立了一套自主適應新時代的體系。政、商以及中間的打手,分的明明白白。
其實張啟山應該得意。
要知道在這樣一個對身份要求極為嚴苛的年代,還能完整保下這些人并不容易。多方輾轉才有今天的局面,如同走鋼絲一般,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
說是九門的爺。放在大層面來看,似乎也只是局中人的一顆棋子而已。
在四姑娘山之前,張啟山早已組建以九門為首的盜墓組織,為那位領導尋找長生的秘密。這是真真切切的賣命。
他的確能算計領導跟著他的想法走,可跳出來看,九門的地位也不會改變。
曾經的張啟山太年輕了。年輕人永生,看什么都無限可能。他憎惡家族,厭惡長生。那些東西像返潮的地下室里腐朽的木頭,散發出臭味。
到了今天,他又忍不住好奇父輩諱莫如深又念念不忘的家族到底是什么?
像民國時期那些幫派一樣的家族嗎?背叛或者犯了忌諱,就要剁手剁腳?
太淺薄了。
當張啟山開始正視他得到的關于張家和張家人的信息時,當他回到故土去見那些斷壁殘垣時。那種跨越時間的震撼讓他迷戀,于是沉入其中。
他的辦公室里仍舊存放著鬼璽。它靜靜待在那,就像一只鬼在盯著自己。物如其名。
人都是會變老的。
小副官引著張啟山坐下,他收了傘,這才說:“四姑娘山的事,據說不太妙。”
無論是張啟山個人意愿,還是他和汪家以及那位領導的共同想法,尋找張起靈都是必須要做的事。
很不巧的是,張起靈不止一個人。全國叫這個名字的更不在少數。
雖然那位領導也感到震驚,比如為什么普通人家也會給小孩取這么個名字,顯然非常不吉利。但既然存在,又不知道具體目標,那只能一一排查。
有汪家在其中摻和,篩選同名同姓的普通人非常快。
當初張家內部同意這群外人研究四姑娘山,按理說應該配套奉上族長。
但當時主要負責國內事務的張隆升表示:“我們這一支和主脈已經分離太多年,對本家內部運行方式并不清楚。在和你們正式交流之前,我們都不知道族里還有一位族長在苦苦支撐。”
他這話說的也沒錯。
畢竟在九門的眼里,海外張家和張起靈似乎一直在分開行動。張起靈那日子著實有夠慘的。
假如這位族長真和張隆升所在的支脈獲得聯系,并且得到了有力支持,那鬼璽也輪不到九門掌管。
邏輯上很通順。
“啟山兄,咱們都是敞亮人。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也不知道族長在哪。不過如果你們要找,我們肯定幫忙。”
“畢竟,一個家族沒有族長,實在不像話。那和一個公司又有什么區別呢?”張隆升舉起茶杯,臉上帶著世家大族蘊養出來的驕矜和自得。“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
張啟山對張家內部運行模式更不清楚,不過多年混跡官場的直覺一直在告訴他其中有詐。
張隆升這人別的本事可能差點,但他年紀可比張啟山大的多。一定要比演戲這事兒上他是專業的。
在張海客和本家剩下的族人與海外張家接洽前,張隆升一直都靠腦子吃飯。張海客能夠快速將資金投入市場并且做出成效,其中少不了他的幫助。
事實上,海外張家多年屹立不倒,還能一定程度上反哺本家,足見他和張隆半的能力。
他和張隆半只是年紀大了,又不是老糊涂了。做這些事,其實也得心應手。
說到最后,遲疑的和張隆升碰杯。
事后想了想,又覺得他也不算虧。不管真的假的,事情能推進就行了。自己就是個辦事的,那么上心干嘛。
皇帝不急太監急。
如他所想。張啟山出力不出智,這事兒還是辦成了。因為汪家人和那些領導比他急。
雞飛狗跳找了這么久張起靈,還是有所建樹的。
好消息:找到了。
壞消息:不止一個。
篩掉明顯就不是的,剩下的質量太高,真不好判斷。
汪家人想抓,還抓不住。
最后汪家沒法子了,只好跟張啟山說:我們知道你這人兩頭倒,你想辦法讓張家人出面去找找哪個是真的,讓那個真的出來,才能做后面的事。剩下的我們就不追究了。畢竟同朝為官,大家都一樣黑,都理解理解。
當初張家投入那幾個假族長,除了張海桐以外都是本家人。紋身確實無法辨認真假。
張啟山答應了。
不過他也提出了條件。
許多年以后,在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便對尚且還愿意同他來往的二月紅說:“有時候真得謝謝姓張的。”
“要不是這一手,咱們不知道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