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熟悉的火車車廂和臥鋪,火車行進的聲音在耳邊轟鳴。火車窗外,景色飛快掠過。
黑瞎子正盤腿坐在臥鋪上床看報紙,對著張海桐那一頁寫著大大的《人民日報》四個字。
此時黑瞎子的目光早已挪開,落在對床的張海桐身上。在他的注視下,張海桐猛的睜開雙眼,瞳孔驟縮。
明明剛剛他還在安然入睡,看不出夢魘的征兆。就這么幾秒鐘,直接醒了。
黑瞎子預判這么準,不是因為他是幕后黑手,也不是機緣巧合。而是這幾天他們共事時,這種事發生了不止一次。
張海桐的睡眠終于還是變得稀爛。曾經一口氣能睡那么久的人,現在竟然也被診斷成睡眠障礙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瞪了一會兒,渾身肌肉漸漸放松,又變成那種因為疲憊而黯淡的樣子。而后閉上眼睛,打算重睡。
黑瞎子收回目光,繼續看報紙。報紙上有一張黑白圖片,拍的是一座山。他想起先前兩人聊天的時候,張海桐站在山上望著遠處,像一片薄薄的羽毛。
疾病不僅帶來痛苦,也帶來死亡。
下了車,黑瞎子問:“開點藥吧。這才出門一趟,你黑眼圈重的跟從來沒睡覺一樣。”
張海桐搖頭。“暫時不能吃藥。”
黑瞎子笑出聲。“奇了怪了,身體有問題就吃藥,多簡單的道理。”
“之前用藥太多,現在還在緩沖期呢。”張海桐擺手,用一種玩味的語氣說:“說了你也不懂。”
黑瞎子樂了。“行,我不懂。”
“你們姓張的就這個調調,黑爺我習慣了。”
兩人說著話,吳老狗走了上來。黑瞎子跟他打招呼,看出來兩人有事要說,便主動告辭。“我就走了,你們聊。”
他揮揮手,轉身長腿一跨,瞬間出去老遠。頗有種活干完了迫不及待下班的感覺。站臺的風非常大,反而讓黑瞎子的背影更加瀟灑。
這大概就是天賦。
很多東西求也求不來,人家天生就有。
大家都很累了。
張海桐被風一吹,卻精神的要命。吳老狗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我以為你會先開口問我的。”吳老狗語氣溫和,像是尋常聊天。一行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話。伙計們出了站,吳老狗就讓他們各自回家,不用跟著。
幾個人手里帶的狗也累了,跟著伙計們乖乖回家,也沒想著到處撒歡遛一遛。
張海桐順著他的意來了一句:“你鼻子早就壞了。”
當時在瓦子寨地宮時,里面有一種嗅覺機關。觸發后會噴出一種怪異的味道,吸引黑飛子過來。
當時所有人下意識去捂鼻子,他們以為這個味道是某種毒氣。直到黑飛子爬上來,才知道它的真實作用。
當時所有人都做同一個動作,只有吳老狗反應格外遲鈍,總是后知后覺。
那個時候張海桐就斷定他鼻子有問題。
任何感覺對于土夫子而言都很重要。鼻子能分辨出來的機關往往非常陰損,失去嗅覺,也就失去了對嗅覺機關的辨別能力。
就像張海桐這具身體沒有痛覺,所以他要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鍛煉其他輔助感官,以此填補空缺。
少了就是少了,再怎么努力也無法改變。
吳老狗點頭。“之前對外說的是鼻腔病變,有嗅覺障礙。身體不爭氣啊。”
“你自己試過了。”張海桐看著吳老狗。“知道了什么?”
他搖頭。“我知道的有限,很多不能告訴你。只能說,我現在做的事,已經是力所能及最好的安排了。何況我知道的,你們應該知道的更多。”
“比如你的三個兒子。”張海桐接話。
吳老狗并不驚訝,也沒有表態。
張海桐狀似不經意問:“吳三省會回來嗎?在他侄子出生的時候。”
那位領導已經死去,他的尸體被封存在特制的棺材中。吳三省已經出發去往北京,歸期不定。
如果順利,或許回不來。但人生嘛,總有意外。因此吳三省說:“不知道,看情況吧。”
“心真大啊。”張海桐望著天空。杭州城今晚放煙花,一朵朵煙花在天空之中炸開,又散落熄滅。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吳老狗也抬頭,看著天上紛紛落下的煙火。“人老了,操不了太多心。”
“當年我屬意老二,如今正兒八經繼承衣缽的,不還是老三?世事不由人啊。”
五顏六色的煙火把吳老狗的臉照的同樣五顏六色,赤橙黃綠青靛紫。亂七八糟的。
兩人走了一陣兒,凍的不行。吳老狗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摸出硬幣走到公用電話前。“打個電話回去,讓他們給老頭子我煮點熱茶。”
接電話的是府里雇傭的傭人,正要掛斷的時候,傭人又說:“老爺子,金萬堂金老板今晚到訪,您這邊還有多久回來?”
吳老狗一聽,說:“讓他等等,我馬上到。”
說完他立刻掛斷電話,轉頭招呼張海桐快些。
……
金萬堂灰頭土臉坐著,他腳邊還放著炭盆,桌上擺著飯菜,手上捧著茶。吃過飯,喝一口茶,簡直熱淚盈眶。要知道他真以為自己差點回不來了。
誰知道自己短短幾年內被人抓了兩回,簡直倒霉透頂。
現在這個日子才是人過的啊。
也幸好今晚吳家人都在外面,只有吳二白坐鎮府中。他知道吳家大媳婦懷著孕,自己這副樣子嚇著人也不好。
他喝了兩口熱茶,這才緩過來。有人過來問:“金爺,您洗漱嗎?”
金萬堂點頭,急切道:“洗洗洗,現在就洗。快給我拿件衣服。”
金萬堂洗漱完畢,房間也被人打掃干凈。他又坐到炭盆邊,整個人徹底放松。
這一放松,竟然真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只見吳老狗領著一個清瘦蒼白的年輕人進來。那樣子,分外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