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的張海平走在街上。
清風拂面而過,吹走了他心里莫名的焦躁。
就像2002年的張海平,現在他與張海客對面而坐,聽對面的人娓娓道來。
“如果一定要做什么,至少等張海桐死亡之后。”
張海客坐起來,說:“意思就是,如果他死了,那么做什么都可以。”
“因為已經死了,死人不做數。活人的規則,在死人身上不適用。”
“至于人倫綱常、道德秩序,在尸體上,對于張家而言都可以無視。”
“因為死掉的人,只是一塊爛肉而已。”
“這就是張瑞山未盡之意。如果張海桐死了, 如果還有人有那樣的想法,就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事。”
“研究想研究的東西。”
張海平喃喃道:“但是,怎么可能呢?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桐哥,就只有我和你。還能有誰知道呢?他們都不知道,又還能做什么呢。”
“是啊,”張海客笑了笑。“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我和你,都死了。”
“有這種想法的人,也都死了。”
張瑞山也死了。
“就算是知道這件事的我,現在也不會輕易放棄他。至于你,大概也不在害他的范圍內。”
“就算死了,你和我難道真把他的尸體當個物件隨便作弄?”
張海平撇嘴,半是埋怨半是調侃。“你還真不一定,你什么事干不出來啊。坐你這個位置的,心眼子黑的跟炭一樣。”
張海客佯裝生氣。“怎么說話呢,沒一句我愛聽的。”
張海平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又是在逗自己玩。他總有那種將一切玩弄于股掌的氣度,即便是在認輸求饒,也很難想清楚他是真的服了,還是準備暗地里捅你一刀。
伸手不打笑臉人。
但一直笑的人可是非常可怕的。
一個冷臉的人,但凡有一點情緒變化都會十分明顯。這也是為什么張海客曾經說過,小族長和張海桐那樣的人很好猜。
因為這樣的人不夠狠不夠毒,所以只能冷著臉,期望以此篩選掉一部分閑人。
但張海客這樣的人,便格外不同。正因為是笑著的,面部表情是極為活泛。即便他在哭,你都不清楚是騙人還是真哭。
哪怕他跟你面對面交心,和他對話的人也永遠提著心。因為不清楚從哪一句開始,他就在騙人,或者從哪一句開始,他又是真心話。
這樣的人好就好在無懈可擊。壞就壞在,如果手段低了一些,就容易唬不住人。這時候就算苦口婆心的勸目標,人家也未必信你的話。
張海樓當年面對何剪西的時候,就是吃了這么個悶虧。若非武力懸殊,小何會計未必愿意跟他走。
見張海平沒回復,張海客有些悻悻。“看來我這些年,在海平哥心里的形象確實不太好。明明族人都說我公私分明,很有才干呢。”
張海平被他這么一說,有點慌亂了。“沒有沒有,我沒這么想。你不要給我扣帽子。”
“不是你先亂講話的,咋成我的事兒了?”說著他摸了摸后腦勺。“今天出門沒帶腦子,真轉不過你。”
張海平說完,抬頭去看時,張海客神情正經了許多。
如此說來,剛剛也只是緩解氣氛。就像他剛來的時候,張海客也和他寒暄。
說到底這只是一場私人談話,目的是解決一件半公半私的事。沒必要弄得那么緊張,也沒必要擺譜。
“當年決定南遷香港后,張瑞山給香港的人寫過信。”張海客說的香港的人,就是張隆升和張隆半。“這些信件,當年的我沒有權限查看。”
“后來到了香港,這些信本來不用給我看。但張隆升全部拿給我,以示誠意。”
這就是表忠心的意思。表示他們都聽張瑞山的,現在自然也聽張海客的。
當年的香港就在東部檔案館管轄范圍內。東部檔案館只管控一小部分中國東部的奇異事件,對于國內大多只是協助。其真正的用處,其實是對接海外的張家人。
后來張海客等人遷移過來,定居香港。東部檔案館便如當年的北部檔案館一樣,和張家大宅合二為一。
在那些信件之中,張瑞山說道:
昔族中以生人為之,此乃糟粕;若復以生人,必悖倫理。其非正道,宜止。
意思是:以前族里用活人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實驗,這個行為不好,是糟粕。如果要還要用活人做這些事,必然違背倫理綱常。這不是正道,應該停止。
張瑞山要讓張家杜絕這種行為,不僅是以活人實驗。曾經張家對待叛徒的方式各式各樣,有“發配邊疆”挖礦做苦力的,有當做下斗的耗材的,也有直接殺死的。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專門囚禁起來罪人。這些人,會用來研究一些旁門左道。比如用藥,或者尸體研究一類。
張家內部也從來沒停止過對自己的研究。
別人好奇張家人,張家人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越靠近近代,這種**實驗越少,但并未斷絕。
張瑞山希望張家走向更文明的體制。
張海平聽完,說:“這不就是,”
張海客點頭。“對,他斷絕了所有能把張海桐變成斗尸的辦法。從他那一代結束,自我這一代開始,之前所有違背人性的野蠻行為都會斷絕。”
“包括血奴、苦力。”
“如非必要,罪人也不會凌虐。”
“對于叛徒,除非需要套取情報,否則都是就地格殺。情節比較輕的,可以考慮斷指之行。喂藥之后,逐出家族。”
至于喂什么藥,這就是族內的事了。
張海平松了口氣。“瑞山長老考慮的真周到。”
張海客笑了笑。“說不定什么時候,張海桐就殺了你和我呢。”
張海平連連擺手。“我們又沒做虧心事,怕什么?”
張海客搖頭,并未多說。
誰知道呢,誰知道哪天張海桐會不會成為自己頭上的刀?就像鈴鐺這個秘密把握在他手里。
帝王之術,在于制衡。
如果有一天張海桐要殺他,其正當性絕對在自己之上。畢竟論起跟族長的關系,要說親疏遠近,張海桐比自己還要近一步啊。
當年的張瑞山怎么上來的?起初旁人看不慣他,不就是因為他有個族長哥哥嗎?
局勢變化,只在一夕之間。
不過還好。還好他們都是一樣的想法,還好一切都順利發展。
還好,他們都沒有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