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東北張家的大事敘述,似乎就結束在這里了。
張海桐和張海客的故事卻還在這片土地上繼續。
當新生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一切生活都將重新開始。
……
張海桐似乎沒有意識到他還有些文青思想,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還沒有磨掉他屬于文明社會過于柔軟的心。
張海客一直覺得,張海桐和張家人不太一樣。
這一點和張海琪的想法不謀而合。
矛盾的性格和酷烈的手段竟然讓他很好的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這種遇到什么事還得繼續的樣子,確實很怪。
在整個張家、或者說處于舊時代末世新時代開端的張家之中,張海桐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異類。
他的人格是割裂的。
張海客一直這樣覺得,關于殘忍的一面,張海桐大多數時候像個紙糊的老虎。這種殘忍來源于“不得不”,是生存的威脅。
當做出這種行為的時候,比如說殺人,比如說剖心挖肺或者別的。他的意識似乎是抽離的,那一刻的他短暫的切換了另一種人格,來隔離他那顆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心。
張海桐有殺人的天賦,這種天賦已經不是技巧方面,而是人格之上。
他不會為了殺人而恐懼。卻又因為某種奇怪的道德牽絆,在殺自己人時出現一種詭異的逆反心理。
張海客在一切結束之后回到族地之時,張瑞山的房間對他敞開。這個心狠手辣的長老外表看起來也只有二十五六,這樣一張臉放在正常的人類社會,大概還是個吟詩作賦的少爺。但他的眼睛早就沒有上述的風采,顯露的只有深深地陰霾。
當兩人談起這件事時,張海客沒有笑,臉色并不好看。他說不出責怪張瑞山的話,但依舊補充:“這件事你應該提前說的。”
張瑞山只是笑了笑,手上還拿著那本《理想國》。
張海桐借走的《紅樓夢》沒有還回來,目前來看,那本書應該也回不來了。
張海客知道,這件事沒什么好說的。是非功過,他張瑞山都一個人擔了。和他們這些小輩沒有關系。唯一和他有點關系的,是張海桐。
從那天晚上的清洗結束以后,張海桐都將是張瑞山意志的繼承者。無論他是否行使這項殺戮的權力,他與張瑞山的陰霾都將籠罩在這個家族之上,震懾宵小。
清洗前和清洗后的張家能在大事上幫到族長的太少,他們需要徐徐圖之。
如果張海客是裁決者,那張海桐就是反叛者的屠刀。
末代的劊子手。
說起因為倒春寒再次燒的爬不起來的張海桐,張瑞山肉眼可見的溫和了一些。
張瑞山說那是仁慈。
作為一個鐵血手腕的老怪物,他說張海桐這樣殺人如麻的小怪物仁慈。
張瑞山對張海客說:“他是個好人選。我就很可惜,自己沒有這樣的人幫襯。如果有,那個晚上的事情就不是我親自動手。”
“張海客,你很清楚,有些事是需要兩個人去辦的。有些事,不是你不夠心狠,而是你的力量辦不到。”
“你很聰明,你甚至可以用腦子來殺人。我們這樣的人,唯一能稱道的似乎就是腦力。”張瑞山這樣說。“但你別忘了,有些事情,不能單單用腦子。”
在去往廣西前,張瑞山評價張海客是不世出的妖孽,有這樣的妖孽,張家以后的日子會好一點,也會活的更久一點。
這或許也來源于他自己的經歷,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留給后人一個還算干凈的張家。
張瑞山說:“我老說張海桐笨。”
“其實沒有。和族長一樣,他是個純粹的人。”
“海客,他是個好人。好好用他。”
張瑞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起身走到張海客身前,居高臨下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復了一句:“好好用他。”
這個“用”字,或許不是用,而是好好對他。
什么啊。
封建大家長的感覺。
有些話為什么不當面講呢,為什么不直白一點呢?
張海客或許從未想過,多年以后輪到別人說他封建大家長時,此時此刻,正是彼時彼刻。
當遷出東北的人馬離開張家祖宅之時,張海客一腳踢開張海桐緊閉的房門。他直接把人從被子里挖出來,扛出了家門。
張海桐燒的脖子發紅,他們身體接觸的地方全是滾燙的溫度。
張海平欲言又止,試圖去接手。張海客卻停下來看著他,說:“別管了吧。”
“別管了吧,海平。”
張海平躊躇著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他父母拽了一把,將人拉了回去。
他們不是一路人了。
張海客和張海桐,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了。
別管了吧。
張海平看著張海客的背影,很難言明這種感覺。
上一次還是背著張海桐荒山野嶺逃命的時候,那個時候那個小孩族長還在。一切都有人輕易解決,他們只需要考慮做好事,保住命就行了。
……
張海客說完,扛著張海桐越過張海平,越過張海平的父母,越過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還有那些等待他們的張家人。
他來到隊伍最前面的車板上,不算溫柔的將人放下靠在自己身上,然后解開腰上灌滿藥湯的水囊,掐著張海桐的腮幫子往里面灌藥。
張海客感覺自己冰涼的手都被張海桐的面皮燙的發熱。
倒春寒的天氣還是太冷了。
做完這一切,張海客回頭看向遠處。張瑞山站在不遠處,在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中負手而立。
他不會走了。張瑞山會留在這里,本家變為北部檔案館,繼續它應有的職責。
他們點點頭,張海客一聲令下。
“啟程。”
隊伍就這樣緩緩移動。
再見,我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