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人是不會老的。”
張海桐若無其事說完,便看向外面。“是我回來晚了。”
張海俠反而很淡然,甚至有點欣慰。“你過來,至少說明一件事。”
張海桐按著他肩膀的手一頓,顯然想聽聽接下來的話。
“至少說明一切都還有余地。”
張海桐哂笑。“你真是罕見的樂觀,和海樓學的嗎。”
“我現在沒法兒不樂觀。”張海俠大概真放松了一點,緊繃的神經突然松懈,讓他有些疲憊。哪怕張海桐現在是張海嬌的樣子,他也覺得安心了一點。至少張海樓肯定不會有事。接下來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張海桐只好說:“睡吧,如果他回來,不要告訴他是我。”
“為什么?”張海俠又有點緊張了。
其實他的表情管理很好。曾經張海琪也夸過,說張海俠這個人天生就是做張家人的料子。冷靜、聰明,而且有時候有點不近人情。偏偏又對認可的人很上心,為之去死也不為過。
大多數張家人認可的,其實是張家。
這種品質很容易招來災難,一旦所托非人,下場極其凄慘。
可惜的是,這種表情管理瞞不過張海琪,也瞞不過張海桐。他們不是親人,卻是一起生活過很久的人。
“這是他的事。”張海桐將張海俠腿上的毯子蓋在他身上,說:“海俠,人的一生有很多事只能自己承擔。別人無法替代,這個道理很簡單,你比桐叔聰明,應該能明白。”
張海俠默默然。
“桐叔,我們……”
張海桐知道他想問什么,我們都會回廈門嗎?張海俠從未說過他想。他和張海樓之間,只有張海樓想。可是張海樓明白的太晚了,或者說他早已知道。但人力有時盡,天命意難違。有時候不是一腔熱血和年輕氣盛就能辦好一件事。
“會的。”張海桐說:“信桐叔一回,會的。”
……
大概真是睡著了。
張海桐將張海俠抱起來,放回床上。然后招呼來那個小男孩。
“姐姐要出去一趟,你看好蝦叔,知道嗎?”
小男孩乖巧點頭。張海桐摸了摸他的頭,笑了笑。還是個小孩子呢,和當年的張海俠他們差不多。
走出門的那一刻,張海桐明確感覺到這里有人在監(jiān)視。問題不大,只看不動手,可能是那個老家伙打算謀定而后動。
自己出門這些人也沒有跟上,大概率在意的也只是張海俠和張海樓兩個人。張海嬌不在他們的監(jiān)視范圍之內。
張海桐上街第一件事是找了個報童,給他拿了一些錢告訴他送一份報紙去英國酒店。告訴前臺,這個報紙是給一位最不符合這個酒店排面的女住戶的。如有詢問,就說她叔叔給她帶信,讓她在南安號靠岸那天等在舊官邸那條巷子里。
“最好帶一個手搖輪椅。”
這是最后一句話。
19世紀初,手搖金屬輪椅已經問世。雖然很貴,但張海桐買得起。以張海嬌的性格,身上剩下的錢絕對夠了。
就算不夠,也會有人給她送。
畢竟這次回到南洋,不止他一個人。
來南洋之前,香港基本安定下來。海外張家目前已經成功“收編”。得益于這些人常年不在國內的“純潔性”,收拾起來比本家大清洗簡單的多。
除此之外,很多事還要張海客收攏。
內部基本鎮(zhèn)住了,外部也要著手準備。
南洋檔案館的事一直是幾人心上的疙瘩。按照張海客的說法,其實張瑞山已經給張海琪發(fā)過警示,就在張海桐去西藏之時,這封密信通過張家特有的渠道去往廈門。
信送到了,但結果如何不得而知。
“至少目前來看,南部檔案館杳無音信。我們失去聯絡了。”張海客的聲音很沉。
他本以為張海桐會立刻站起來說他要去看看,哪怕不會特別激動,至少表情也會表露什么。
這是那件事之前的張海桐的反應。但現在的張海桐只是問:“現在能走嗎?”
張海客嘆了口氣,說:“能。我會給你準備好船票,帶幾個人一起。”
張海桐點點頭,說行。
于是他就坐船回到這里,很多年前曾經生活過得地方。可能當年叫由美子和直子的兩個女人早就死了,畢竟游女壽命普遍不長。
說不清楚再回這里是什么感覺。
故土嗎?
張海桐在這里好像沒有故土的說法。連東北張家他回去的時間也寥寥無幾。張海琪杳無音信,廈門的據點也人去樓空。唯一能查到蹤跡還在為南洋檔案館服務的人竟然只有張海樓和張海俠。
其他特務或許死了,或許跟隨張海琪,也有可能在出事之前被她四散放走。無論哪種,南洋檔案館破產已成定局。
張海桐走在街道上,因為瘟疫和時間原因,街上人不多。倒是接活的腳夫車夫很多,鋪子就這么百無聊賴的開著。
張海桐順著記憶去購買船票的地方,他曾經在這里乘坐維多利亞號回到大陸,現在卻又來到這片曾經逃亡的地方。
原來供給水手洗澡的澡堂子換了地方,不變的是一樣簡陋的裝修。張海桐順著人群走到售票口,買了四張南安號二等艙的船票。
頭等艙的票有錢也很難買到,二等艙就是為這些買不到頭等艙的人準備的。
張海桐清楚自己野心很大,如果只有一個人他肯定會舍棄張海嬌和她的弟弟,然后給他們一大筆錢。錢這個東西對于張海桐來說確實已經失去了本來的意義,工具而已,囤積太多只會是拖累。
但現在來的不止他一個。
人嘛,賭性都挺大的。張海桐在香港學會了一些賭術,上桌能做到贏,但為了做戲也會輸。摸會了會發(fā)現這東西很沒有意思,因此他沒有牌癮。
但人命這種事,有時候得賭。
橫豎都是死,賭一把說不定就活了。
換句話來說,絕境的時候,張海桐賭癮挺大的。
船票到手的那一刻,他捏著這四張薄薄的票,人皮面具下有些僵硬的臉做不出表情。命運就是這樣令人哭笑不得,不需要錢的時候錢很多,需要的時候卻一毛不剩。
存不下錢有時候也不怪人,因為錢就是會在真正需要的時候分毫沒有。
回到舊官邸時,張海俠坐在窗邊。他在和誰說話,畢竟自己走的時候,是把張海俠放在床上的。
是誰把他抱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