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辭霄聞聲側首,目光不過是漫不經心的一掃。
巷口的晨光里,三個身影正在往外走。
兩個丫鬟梳著單螺髻,身上是材質極好的青羅云錦裙。
正仰頭對著身旁的女子笑,語氣里滿是寵溺:
“小姐,‘醉仙樓’的湯包現在剛出籠呢,昨兒我特意提醒過他們,還讓他們今早特意去摘得蓮子,給您熬了蓮子粥,咱們不著急,慢點兒…”
被稱作“小姐”的女子微微頷首,發間銀釵隨著動作晃了晃,泄出一點細碎的光。
她的聲音很輕快,像浸了晨露滴在湖面上,叮叮咚咚的,脆生生的落在溫辭霄耳中:
“那也得快點兒,就剛出籠的那口最好吃,晚了可就沒有那個味道了。”
溫辭霄的腳步頓了半瞬。
那身影瞧著有些眼熟,淡紫色的浮光襦裙料子,腰間系著同色的宮絳,垂著顆小小的鏤空鈴蘭玉墜。
像是在哪里見過,卻又模糊得很。
他素來聰明,記性也是頂頂好,尤其對往來過的人物。
可此刻腦中只浮起一片朦朧的影子,竟一時想不起是哪家的姑娘。
也是,京中貴女模樣相仿的本就不少,許是之前不經意間瞥過一眼的泛泛之交。
他這般想著,便要收回目光,繼續往回走。
“主子,”
身后的林風忽然壓低了聲音,腳步湊得近了些。
目光落在那淡紫身影上,帶著幾分不確定。
“那……好像是鎮南將軍府的白小姐。”
“白婠傾?”
溫辭霄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這名字倒是他倒是熟悉,前不久探子還來報過。
前幾年白將軍蒙冤而死,將軍府也蕭條了不少,白婠傾聽說原本不好的身體也病倒了。后來也鮮少在人前走動。
而他因著身體的原因只小時候見過一面,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她小小嬰孩的時期。
彼時她穿著鵝黃色的衣裙,坐在臺階上里,安靜的看著父親,一臉的崇拜模樣,等待著白將軍查看完他的功課后帶她回家。
那時的他眼里全是羨慕。
而如今與此刻這鮮活的模樣,實在有些對不上號。
他重新將目光投過去,這一次不再是漫不經心的掃過,而是帶著幾分探究。
“你確定?”
溫辭霄雖是疑問的語氣,但他也知道林風不可能會認錯。
“白小姐屬下曾經見過,不會認錯,倒是身邊的兩個丫鬟沒見過,或許是新提拔上來的?”
林風有些不確定。
時衿正抬手替花影理了理歪掉的發簪。
指尖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動作輕柔得很。
陽光落在她的側臉,能看見細小的絨毛,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影,瞧著溫順又無害。
雖帶著面紗,但隱約間還是能看出她的好顏色。
可不知為何,溫辭霄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以前的白婠傾,他雖只見過一面,可眼底是藏不住的單純。
可眼前的她,雖也溫和,但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以及在轉身時,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銳利,快得像錯覺。
恰在此時,一陣風卷著縷香氣飄過來。
不是脂粉的甜膩。
那是種極清淺的冷香,像是雪后梅枝上凝著的氣息,又混了點極淡的異香,不仔細聞,幾乎察覺不到。
溫辭霄的指尖猛地收緊,瞳孔驟縮。
眼神中滿是警惕和懷疑。
這味道……
不就是他在玲瓏閣閣主的房間里聞到的那股特殊的香味嗎?
哪怕她用冷香蓋過一層,他也十分確定,他絕不會認錯!
因為從小身體就異常脆弱,所以造就了他如今的五感非常敏銳。
之前在“玲瓏閣”的暗室與那位神秘的閣主交易時,他便在空氣中聞到過這同款異香。
當時他還特意留意了片刻,想著這香氣竟如此獨特,不僅好聞,還能抑制體內毒發。
若是允許,能否跟她討要一份。
卻沒料到,竟會在這樣的場合,從白婠傾身上聞到。
他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隨即又快了起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撞著。
以林風的眼力,不至于認錯人。
可這香氣,分明是“玲瓏閣”閣主那里才有。
難道……這兩者竟真是同一人?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被他壓了下去。
太荒唐了!
白婠傾單純爛漫,更何況如今將軍府就算皇帝翻案,賜下賞賜,可終歸還是蕭條了不少。
如何能撐起“玲瓏閣”這樣特立獨行的拍賣行?
更何況,那位閣主還會煉藥,會醫術,行事果決,恣意隨性,言語間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與眼前這副溫順柔弱的模樣,簡直是兩個極端。
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瘋長。
他忽然想起上月,探子曾報過:
“玲瓏閣掌柜對將軍府時小姐頗為熱情。”
當時他只當是掌柜做生意,迎來迎往,笑臉相迎很正常,便沒放在心上。
可此刻再想起這句話,想起那掌柜對待別的客人的態度,配上這異香,還有那眼熟的身影……
所有的線索,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串了起來。
指向一個他不愿相信,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可能。
“主子,您怎么了?”
林風見他站在原地不動,目光死死盯著時衿的方向。
臉色變幻不定,不由得有些擔憂。
溫辭霄緩緩收回目光,指尖的力道松了些,卻依舊握著拳頭,指節泛著白。
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
“沒什么,只是想起些事。走,既然到了這里,就去‘醉仙樓’看看吧。”
林風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醉仙樓”是主子名下的產業。
尋常時候主子因為身體的原因從不去酒樓,今日突然要去,為了那位白小姐,還是單純想去看看?
他不敢多問,只默默跟上。
時衿并不知道身后的追蹤,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她與月影和花影并肩走著。
耳邊是花影和月影對于醉仙樓某道餐食的肯定。
可她的注意力,卻始終放在身后那道若有若無的目光上。
那是溫辭霄的目光。
從在巷口與月影說話時,她便察覺到了。
那道目光起初漫不經心,后來變得銳利。
再到此刻,帶著幾分探究的重量,落在她的后背,幾乎要灼出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