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祝明璃帶著小丫鬟們從最簡單的烘焙入門,同時測試記錄最好的烘烤時間,成品太干太濕都不行。
采購的單子也得遞出去,找胡商買奶制品,南商買紫菜,還要派人與屠戶商量,是否能對公豬閹割。此時閹豬技術(shù)還未全面普及,匠人難找,全靠傳承,所以大部分豬肉都是未閹割的,腥臊難忍,再加上炒菜還沒發(fā)明,一碗蒸出來的油油水水腥肉,能流行才怪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討厭豬肉,總有好這口的,所以豬肉并不難買。蘇東坡曾言 “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 ”,實在是可惜了食材。
沒找到閹割過的公豬,那就只能好生處理豬肉,避免腥臊味兒。
比如肉松這種童年記憶,烘烤變得蓬松的同時,也能大大減少其肉腥味,即使是味蕾敏感的幼童也喜歡吃,就足以證明其魅力。雖然在后世十分常見,但據(jù)傳是清朝后期才發(fā)明出來的,祝明璃所處的這個時代更是連影子都沒有。
胡商們早已把乳制品玩兒出了花樣,祝明璃想要的奶油、黃油、奶酪,稍微形容一下,對方就能提供貨品。提供不出來也沒關(guān)系,祝明璃也能做,比如冷凍后率先析出的濃厚牛乳,不就是現(xiàn)代奶茶店必備的厚乳嗎?
她一頭扎進了烘焙小作坊里,管事想要找人,往那院兒里去,準能逮到人。
然后帶著一身極其濃郁的甜香離開,甜品的氣味就足夠帶給人愉悅感,這可比貴得要命的熏香好,小丫鬟們最近做的夢都又甜又軟。
常混跡小吃街的朋友都知道,最勾人最悠長的味道,除了油炸不停的臭豆腐就是正在烘烤的甜品店。沈府地廣,院子間隔遠,即使這樣,午后在庭院散步的沈令儀也被勾過來了。
祝明璃已經(jīng)上頭了,這些時日一個接一個新品出爐,光是試品就把自己撐得要命。
“叔母?”沈令儀小心探頭。
她身后小丫鬟小聲議論,咕嘟咕嘟吞口水。
祝明璃轉(zhuǎn)身瞧見她,也不客氣,一把拉過來:“快快快,試一試,給我意見。”
沈令儀還沒來得及細問,唇邊就遞過來了軟軟熱熱的蛋撻。
香氣撲鼻,牙齒一碰,外層酥皮撲簌簌地掉,內(nèi)陷還在晃動,又滑又嫩,化成一灘濃郁的**融在舌尖。
沈令儀所有的話都被吞下去了,她驚訝地看著祝明璃,眼里是吃到甜食后多巴胺綻開的驚喜。
蛋撻不愧是經(jīng)典甜品,一舉拿下小姑娘。
“這可比京中最好糕肆賣的水晶龍鳳糕還好吃!”她給予了最高贊譽。
倒不是沈令儀沒吃過好東西,只是火爆的糕肆總是要排隊的,等小廝丫鬟買到手,拿回給她,早涼了,沒有香氣撲鼻的沖擊感。
這段時間大家都在好奇這里在折騰什么,今日總算明白了,完全超出預(yù)期!
她囫圇又卷入半口后,才滿眼星光地發(fā)問:“這可是江南的糕點方子?”
祝明璃:“也可以這么說吧?!币宦吠献咚返狡咸蜒?,勉強算江南吧。
沈令儀從祝明璃手中接過剩下的半個蛋撻,饞蟲直叫,又不好意思當面一口氣吞完。岔開注意力道:“如此軟嫩,老少皆宜,不知叔母還有剩的嗎,我想給祖母也嘗嘗?!?/p>
祝明璃本想說,老年人吃這么甜不太好吧,但又想到現(xiàn)代的時候很多老人家就愛喝優(yōu)酸乳好吃點,這把年紀了,想吃啥吃啥吧。
祝明璃很贊賞沈令儀的貼心,讓小廚娘們把新出爐的那份用食盒裝好:“我讓人送去,看看合不合母親的口味?!?/p>
“我去送吧,正好我閑著沒事兒。”沈令儀連忙接過,總算是露出小姑娘該有的天真活潑,“這么多呢!太好啦!”祖母不吃的話,自己能分到很多……啊,怎么可以這么想呢。
多么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啊,祝明璃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兒,以后可不會讓她閑的。
她想做的事太多了,正是用人的時候。
這個時候的甜品文化并不落后,蛋撻用料簡單,口味沒那么稀奇,不怕市場遇冷。但祝明璃可不會滿足于此,簡易版烤箱都做了,不做個幾十上百種甜品都對不起自己。
烤面包是個技術(shù)活兒,濕度、溫度、面團大小都有講究,祝明璃自己訂了個小本兒,烤一次記一次數(shù)據(jù)。
一字排開五個大小不一的面包窯同時啟動,小廚娘們從一開始的躍躍欲試到最后灰心喪氣,看著廚臺上堆著的或干焦或濕透的面包失敗品,心疼得直滴血。
才開始她們畏懼祝明璃的身份,但這幾日朝夕相處,泡在這甜蜜蜜的小作坊里,漸漸不再那么謹小慎微,露出少女本來的大膽活潑面貌。
“夫人,還要繼續(xù)嗎?”又出來一鍋金燦燦的面包,小廚娘們饞得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結(jié)果祝明璃切開面包一看,外面過脆,而最里面還是濕軟的,不行!
也不知道是誰“吸溜”了一下嘴,祝明璃才意識到這對小丫鬟們簡直是折磨。
她解釋道:“最里面還是生的,不可入口,等第一鍋成品出來了,我答應(yīng)你們一人一個好不好?”
小廚娘們不過十三四歲,個頭還沒拔起來,就已經(jīng)擁有幾年工齡了,從被祝明璃點來第一天,所有人的好感度都飆到了一百。
現(xiàn)在聽到祝明璃的承諾,感動得眼淚旺旺的,但是夫人強調(diào)了小作坊必須保證干凈,于是又全部把眼淚縮了回去。
強迫癥小廚娘比祝明璃還在意細節(jié),她一邊把面包窯飛上的炭火灰擦干凈,一邊把柴炭嚴格恢復(fù)到之前的數(shù)量和形狀,道:“夫人,一次比一次好了,至少馬上就要熟透了?!?/p>
祝明璃沒那么挫敗,面包窯的溫度全靠柴火手動控制,幸虧有個強迫癥在旁邊嚴格進行變量控制,否則光是試火候就要試十幾日。
“火候不變,溫度不變?!弊C髁б槐樗樗槟?,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濕度差一點。”
她道:“水盤里再加一點水,成敗在此一舉了。”若是沒有后世的經(jīng)驗,水浴法的問世還得等個一千年呢。
又一次嘗試,這次開窯時,幾個小廚娘都開始閉眼念佛了。
揭開窯門,依舊是那股香甜濃郁的奶香噴涌而出,小廚娘們把特制鏟子遞給祝明璃,不敢親自動作,怕自己霉運污了一窯面包。
祝明璃被她們帶得也很緊張,小心用鏟子拖出托盤。
成色,完美。用刀切開,軟嫩蓬松,從內(nèi)到外濕度均衡,也完美。
小廚娘們瞪大眼等著祝明璃宣判。
祝明璃笑了出來,大聲宣布:“成了?!?/p>
小廚娘們沒憋住,蹦蹦跳跳地歡呼:“太好了!做成了!”
她們嘰嘰喳喳感嘆,音量極大,與遠處傳來的聲音交融在一起——“成了,做成了!”
祝明璃一開始還笑,笑著笑著反應(yīng)過來,咦,不對勁兒呀,所有人都在院子里,身后哪來的聲音?
她一幅見鬼似的表情,小丫鬟們見狀頓時安靜了下來。
祝明璃給她們比了比手勢,示意小心一點,然后循著聲音的方向找過去。
祝明璃的院子在沈府后院居中靠右一點,小作坊離她院子近,但也有一段距離,恰好和旁邊府邸的內(nèi)院挨著,在幾十年前兩個府邸的主人還因為隔太近違章搭建生出矛盾,吵了許多年。
因此這個院子才漸漸荒廢。
院子旁種了許多竹子,仆役定期修理,并不算茂密,剛好遮住高墻,影影綽綽別有一番韻味。
祝明璃快步走到高墻下,聽到上方傳來嘀嘀咕咕的聲音。
“行了,快扶我一把,讓我下來?!?/p>
“都說了,此舉不妥,你一把年紀了,怎么越老越不要臉了。你沒聽見都是小姑娘的聲音嗎?”
“不可能,我祖父還在的時候跟他們吵過架,這個院子再也不住人了,不會是內(nèi)眷。哎喲,我的老骨頭?!?/p>
“這事兒也總算有了了結(jié),聽聲兒是做成了,日后應(yīng)當就不會再飄味兒進來了,太難受了。”
祝明璃聽到這兒,禮貌出聲:“請問是味兒太濃,擾到了你們嗎?實在是羞愧?!本尤粩_民了,對面完全可以來敲門說一句的嘛,街里街坊的。
“嘭!”
“哐!”
對面?zhèn)鱽硎置δ_亂的聲音,好像是長梯倒地。
詭異的沉默。
祝明璃:“請問?”
對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商量聲,祝明璃只能依稀聽到破音的詞。
好像是在討論祝明璃到底會是誰,想了一圈硬是沒想到前些日子沈家三郎娶親了,最后兩人肯定她一定是某位管事。
“這位小娘子,恕老夫冒昧,實在無心打擾,只是日日香味繞梁,心下好奇,忍不住攀墻細究是何處傳來的香味。”
祝明璃好奇地問:“二位覺得這香味如何?”
瞧這關(guān)注點,果然是醉心廚藝的廚房管事。
對方松了口氣,語氣溫和道:“香甜至極,獨特濃郁。我猜想應(yīng)是糕食發(fā)出的香味,但長安如此多糕廝,卻未有一家有如此香濃的味道,所以十分好奇,忍不住探聽究竟是何物?!?/p>
墻頭很高,普通的竹梯翻不過去,僅能讓聲音更清晰一點。
他和老友日日被饞,一到點就開始爭論到底在做什么,用了哪些食材,爭不出來,一氣之下干脆爬梯探聽,恰好聽到他們成功的歡呼,于是莫名的參與感讓他們也跟著歡呼……
“原來如此?!弊C髁лp笑一聲,“若是好奇,為何不譴人過來問一下呢?”
這話說的。這個坊里要么住的是從建朝就發(fā)達的高門,要么是近些年極受重視的高官,都很有架子,才不會像平頭百姓那樣有事沒事街坊鄰居竄個門。
而且就算是好奇到了極點,也不可能遞帖子進府和男主人見面后,問你家廚娘在折騰什么?
所以對面笑笑道:“只是和老友聊到興頭上,一時生了探究之心罷了?!币馑际遣]有那么受困擾。
祝明璃心想,面包和蛋糕出爐后,小丫鬟們和沈令儀都說好,但終究是年輕小娘子的口味,也不知此時的老年人評價如何。
有試吃員自己上門,祝明璃也不客氣,直接道:“既然如此,想必二位在吃食方面頗有研究,不知可否請二位品鑒一番?”
對面二人對了對眼神,心說這個廚娘倒是可用之才,就這么輕松地給兩家牽上線了。
沈府從建朝起就是武官,此時文武官并無高低之分,但也有些隔閡。對面的府邸住著崔京兆,是世代文官崔家出來的,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個幾年必定能入閣拜相。兩家只是打照面互相點頭的熟絡(luò)程度,并無交情。
崔京兆想拒絕,但老友在旁邊一直拍打他,意思很明顯了。
崔京兆在心里嘆了口氣,只好道:“那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