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重陽宮的清晨,總是裹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寒意。郭靖夫婦已在此盤桓月余,青石鋪就的殿階被晨露打濕,踩上去腳底發滑,正如他們此刻的心境,步步難行。
三清殿內香火繚繞,全真七子中的四位正端坐于蒲團之上,面色沉凝。掌門馬鈺閉目養神,花白的長須垂在胸前,似在入定;丘處機則眉頭緊鎖,目光在郭靖夫婦身上來回逡巡,帶著幾分焦灼與無奈。唯有孫不二,一身素色道袍襯得她面容愈發嚴厲,手中拂塵輕掃,帶起的風都透著幾分凜冽。
“郭靖,你可知楊過叛出師門,乃是我全真教百年未有的奇恥?”孫不二率先開口,聲音清越卻滿是質問,“你與黃蓉一向自詡俠義,為何偏要為那頑劣小兒辯解?他父楊康當年認賊作父,賣國求榮,如今這小子又叛師背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郭靖聞言,黝黑的臉龐漲得通紅,雙手緊握成拳,指節發白。“孫道長,楊過雖有錯,卻絕非天生頑劣。他自幼孤苦,性子難免偏激,還望道長們念在他年幼無知,再給一次機會……”
“機會?”孫不二猛地睜開眼,目光如刺,“他將趙志敬打成重傷,盜取教中典籍,連夜叛逃,這等行徑,與邪魔外道何異?郭靖,你莫不是被黃蓉迷了心竅,連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這話如同針尖,狠狠扎在黃蓉心上。她本就為楊過的事焦心,這些日子在重陽宮看人臉色,早已憋了一肚子委屈。孫不二竟將楊康的舊事翻出,連帶著指責她教導無方,甚至暗諷她蠱惑郭靖,這讓她如何忍得?
“孫道長此言差矣!”黃蓉柳眉倒豎,正要辯駁,手腕卻被郭靖輕輕按住。她轉頭看向丈夫,只見郭靖搖了搖頭,眼神里滿是懇求。
“蓉兒,不可對道長無禮。”郭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孫道長是長輩,又是我師門長輩,縱有言語不妥,我等也該忍讓。”
黃蓉心中的委屈瞬間翻涌上來,像被堵住的江河,悶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知道郭靖的性子,尊師重道刻進了骨子里。丘處機對他有授業之恩,全真教是他心中的圣地,哪怕受了委屈,他也只會自己扛著,絕不會與師門長輩爭執。可她不同,她自小在桃花島長大,何曾受過這等無端指責?
孫不二見黃蓉被郭靖攔住,愈發得寸進尺:“黃蓉,你聰明一世,怎么到了這等事上就糊涂了?楊康是什么樣的敗類,你比誰都清楚。作為穆念慈的好友,你不將友人之子楊過引上正途也就罷了,反倒縱容他在全真教惹是生非,若非看在郭靖和丘師兄的面子上,單憑你與那賣國賊之子牽扯不清,我等便該將你逐出山門!”
“你胡說!”黃蓉再也忍不住,掙脫郭靖的手,聲音帶著哭腔,“楊過雖是楊康之子,卻與他父親截然不同!相反。他更像穆姐姐,他本性純良,只是被趙志敬百般刁難才忍無可忍!我教導他時,從未敢忘正邪之分,你憑什么這般污蔑我?”
“污蔑?”孫不二冷笑,“若非你平日里教唆,他一個黃口小兒,哪來那么多心機?”
“夠了!”丘處機終于開口,聲音帶著幾分疲憊,“孫師妹,郭靖夫婦也是一片苦心,楊過之事,容后再議。馬師兄,你看……”
馬鈺緩緩睜開眼,目光渾濁卻帶著威嚴:“郭靖,你夫婦二人的心意,老道明白。只是楊過叛師是實,教規難違。你二人暫且回客房歇息吧,此事容我等再做商議。”
郭靖默默點頭,拉著仍在氣頭上的黃蓉向外走去。出了三清殿,晨風吹在臉上,帶著山間的寒氣,黃蓉卻只覺得心里更冷。
“靖哥哥,你就任由他們這般說我?”回到客房,黃蓉終于忍不住甩開郭靖的手,眼圈通紅,“他們罵我也就罷了,還扯上穆姐姐,扯上楊過!難道在你心里,我在師門長輩面前,連辯解一句的資格都沒有嗎?”
郭靖看著妻子泛紅的眼眶,心中也不好受,卻只能笨拙地解釋:“蓉兒,孫道長是長輩,又是我師父的同門,何必與她爭執?忍一時風平浪靜……”
“忍?”黃蓉凄然一笑,“我黃蓉這輩子,何曾對人這般忍氣吞聲?若不是看在你和丘道長的面子上,我早就讓他們知道桃花島的厲害!”她轉過身,望著窗外云霧繚繞的終南山,忽然想起了年前那個月夜。
那時她帶領著百姓重建襄陽,因軍中事務與幾位老將起了爭執,心中煩悶,獨自跑到樊城廢棄渡口散心。月光灑在江面上,像鋪了一層碎銀,一個身著銀甲的少年正憑欄而立,正是那個對她有別的心思的孟之繼。他比她小十幾歲,卻心思通透,見她愁眉不展,便出言開導。
“郭夫人,我知道你在煩什么。”少年的聲音清朗,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那些老將雖固執,卻也是為了以后的守城考慮,你與他們爭執,不過是方式不同,初衷卻是一樣的。”他朝她笑了笑,“你呀,就是太聰明,什么都看得透徹,反倒容易被人誤解。換做是我,定會先順著他們的意,再慢慢尋機會扭轉局面,既不傷和氣,又能做成事。”
那一夜,孟之繼陪她聊了許多,從兵法謀略到人心世故,最后還有那番不吐不快的心里話…句句都說到了她心坎里。他懂她的驕傲,懂她的委屈,更懂她看似尖銳下的柔軟。
此刻想起那個月夜,黃蓉心中一陣發酸。若是孟之繼在這里,定會護著她吧?定會用他那通透的心思,既不得罪全真七子,又能為她辯解開脫,絕不會讓她像現在這樣,受了委屈還要被丈夫勸著忍讓。
“靖哥哥,你不懂。”黃蓉低聲道,聲音里滿是疲憊,“有些委屈,忍了,心就寒了。”
郭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終究化作一聲嘆息。他知道自己笨,不懂蓉兒那些彎彎繞繞,可他只想著,師門不能散,情義不能斷。卻不知,他的退讓,在黃蓉心中劃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同一時間,臨安皇城的御書房內,宋理宗正把玩著一枚玉佩,目光落在案頭的奏折上。彭大雅被貶的余波尚未平息,史嵩之的勢力在朝堂上日益膨脹,文官集團隱隱有獨大之勢,這讓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陛下,淮東制置副使一職,臣以為余玠可擔此任。”史嵩之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書房的寂靜。他站在階下,躬身奏道,“余玠在兩淮多年,熟悉軍務,屢立戰功,由他主持濠州以東防務,定能穩固江淮防線。”
理宗抬眸,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史嵩之這是在示好武官集團,同時也是在他的授意下,平衡朝堂勢力。他輕輕頷首:“準奏。擢升余玠為淮東制置副使,即刻赴任。”
余玠的提拔,如同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朝堂上激起層層漣漪。文官集團雖有不滿,卻也明白這是陛下的制衡之術,不敢過多置喙。而武官集團則士氣大振,尤其是孟珙,得知余玠上任,心中稍安。有余玠在兩淮牽制,他便能更專注于四川與京湖的防務。
此時的四川,卻已是風雨飄搖。蒙古十五萬鐵騎如黑云壓境,在塔海的率領下,一路勢如破竹。新任四川制置使陳隆之雖有雄心,卻缺乏彭大雅的鐵血手腕與對蜀地防務的熟悉,面對蒙軍的凌厲攻勢,連連敗退。
漢中城破的消息傳到江陵帥府時,孟珙正在沙盤前推演戰局。他手指劃過代表漢中的位置,那里已被黑色的棋子占據,觸目驚心。
“父親,蒙軍占了漢中,下一步便是劍門關,一旦劍門失守,成都危在旦夕!”孟之縉急聲道,額上滲著冷汗。
孟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慌什么?”他拿起幾枚白色棋子,在沙盤上一一落下,“傳我將令:孟瑛率五千精兵,即刻進駐松滋,作為夔州后援,確保長江水道暢通;令峽州守軍增兵兩千,歸州駐兵一千,互為犄角;伍思智帶一千人進駐施州,守住入蜀要道。”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讓帳內眾人漸漸安定下來。“長江沿線是我軍的生命線,必須萬無一失。”孟珙繼續道,“之經,你即刻與京湖水師副都督張世杰匯合,聯合兩淮水師,徹查長江河道,確保上下游聯絡暢通,隨時準備逆流而上,支援重慶。”
“是!”孟之經領命,轉身匆匆離去。
孟珙的目光轉向襄樊方向,那里是京湖戰區的核心,也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地方。“之繼呢?”
“三郎正在襄樊整訓新忠順軍,七萬兵馬忱戈待旦,隨時待命。”次子孟之縉答道,“他說,襄樊有他和忠順軍,請父親放心,保重身體。”
孟珙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孟之繼雖年輕,卻頗有他的風范,沉穩果決,練兵有方。有他坐鎮襄樊,京湖的根基便穩了。“告訴之繼,襄樊是重中之重,既要守好城池,也要隨機應變,一旦四川戰事吃緊,需立刻出兵策應。”
“放心吧父親,多謀的三郎早有謀劃!”
一道道軍令從江陵發出,像一張無形的網,沿著長江鋪開。孟珙站在地圖前,目光深邃,仿佛已看到千里之外的戰場。蒙古鐵騎雖猛,卻不善水戰,只要守住長江沿線的要津,再以東西策應之勢相互支援,定能擋住他們的攻勢。
只是,他心中清楚,這場仗,會打得異常艱難。四川的頹勢已成,陳隆之能否穩住陣腳還是未知數;京湖與兩淮的協調也需時間;更重要的是,朝堂上的暗流從未停歇,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盡棄。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打在帥府的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孟珙輕輕咳嗽了幾聲,用手帕掩住嘴,看到上面沾染的血絲,眼神暗了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但只要還有一口氣,他便要守住這片山河。
襄樊城頭的風,總帶著漢江的潮氣,卷著秋末的寒意,刮在甲胄上沙沙作響。孟之繼手扶垛口,望著遠處連綿的城郭,目光掠過城下操練的七萬忠順軍,眉頭微蹙。手中那份從江陵傳來的軍情簡報,邊角已被他攥得發皺,上面“漢中失陷”“陳隆之退保重慶”的字樣,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人心里發緊。
身后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副將趙勇抱拳道:“將軍,五千騎兵已完成集結,隨時可接受調遣。”
孟之繼轉過身,月光灑在他年輕卻透著堅毅的臉上,銀甲反射著冷光。“趙叔,讓他們再練半個時辰的騎射,特別是馬上劈刺,務必做到收發自如。”他頓了頓,補充道,“告訴伙夫營,今夜加一餐肉脯,讓弟兄們吃飽些。”
趙勇應聲而去,心中卻有些疑惑。連日來軍情緊急,將軍卻始終按兵不動,只是一味操練,難道就不擔心四川那邊撐不住?
孟之繼望著趙勇離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他怎會不擔心?重慶城雖經彭大雅苦心經營,終究是孤城一座,陳隆之新官上任,軍心未穩,面對十五萬蒙古鐵騎,能撐多久實在難說。可他更清楚,義父孟珙的“東西策應”戰略,最忌的就是急躁冒進。
大哥孟之經的水師沿長江而上,是為了保住入川的水路生命線,確保糧草軍械能送抵重慶;二哥孟之縉留守江陵,看似清閑,實則掌控著整個京湖戰區的糧草調度,前線數十萬兵馬的吃喝用度,全靠他居中協調,半點差錯都出不得。而他麾下的七萬忠順軍,是京湖最精銳的機動力量,既是襄樊的屏障,也是應對突發戰局的利刃,一步都不能踏錯。
“多線作戰……”孟之繼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垛口。前世那些在史書里看過的戰例,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頭。蒙古人最擅長的就是分進合擊,以快速機動撕開防線,當年他們西征時,便是靠著鐵騎的速度與韌性,在多瑙河畔上演過千里奔襲的好戲。如今他們兵分幾路壓向四川,顯然是想復刻當年的戰術,讓大宋軍隊顧此失彼。
他走到城墻內側的沙盤前,這是他親自動手制作的模型,從襄樊到重慶,從江陵到夔州,山川河流、關隘要道都標注得清清楚楚。手指點在漢中的位置,那里已插著代表蒙古的黑色旗幟,像一顆毒瘤,楔在蜀地與京湖之間。
“要破多線作戰的困局,就得讓敵人的‘多線’變成‘單線’。”孟之繼喃喃道,眼中閃過一絲銳光。他想起義父常說的“以靜制動,以點破面”,此刻才算真正悟透其中的深意。
四川戰場看似危急,但若蒙古人急于求成,必然會拉長補給線。漢中到重慶一路多是崇山峻嶺,糧草轉運本就困難,只要能在沿途設下幾處埋伏,襲擾他們的糧道,便能遲滯其攻勢。可誰去執行這襲擾任務?大哥的水師擅長水戰,不擅山地奔襲;四川本地軍隊新敗,士氣低落,怕是難當此任。
孟之繼的目光落在襄樊西側的武當山,那里山勢險峻,林間小道密布,若是派一支精銳騎兵隱蔽其中,既能監視蒙古動向,又能隨時襲擾其側翼,豈不是兩全其美?他伸手從沙盤旁拿起一支紅色小旗,插在武當山南麓:“此處可設一哨,五百人足矣,需精于騎射,擅長山地作戰,這不就是忠順軍前軍步甲營干的活兒了嗎?”
可這還不夠。蒙古人若在四川受阻,極有可能轉頭攻打京湖,襄樊作為京湖核心,必然首當其沖。七萬忠順軍看似不少,但若分兵防御,怕是處處皆虛。他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彈性防御”理論——與其處處設防,不如集中力量,在關鍵節點形成拳頭,待敵人露出破綻,再以雷霆之勢反擊。
“襄陽城防堅固,可把忠順軍前軍步甲營三萬步兵駐守,由跟隨義父多年的老副將趙勇統領,加固城垣,多備滾石箭矢。”孟之繼又拿起一支黃旗,插在襄陽城內,“樊城地勢較低,易攻難守,留忠順軍后軍弩兵營一萬兵馬虛張聲勢,若蒙軍來攻,不必死戰,退守襄陽即可,把樊城變成空城,讓他們占之無用。”
剩下的忠順軍中軍蠻族鐵騎三萬兵馬,該如何調配?孟之繼的手指在沙盤上快速移動,從襄樊到隨州,再到荊門,一條無形的線路漸漸清晰。這三萬人必須保持高度機動,時而佯攻隨州,吸引蒙古注意力;時而馳援荊門,鞏固側翼;一旦四川那邊傳來戰機,便能迅速沿漢水南下,經江陵入蜀,與大哥的水師形成夾擊之勢。
“還得有一支奇兵。”孟之繼的目光投向襄陽前面的信陽,那里是蒙古大軍可能迂回途徑的路線。他想起自己著手建制的那支秘密部隊——隱衛。若是把他們交給王大用,安排隱蔽在信陽山林,待蒙古大軍過境時,以火器襲擾,定能打亂其陣腳。
思緒漸趨明朗,孟之繼拿起筆,在羊皮紙上快速勾勒:
其一,設武當山別動隊,五百騎,由趙勇麾下的悍將劉洋統領,攜帶足夠三月的干糧,晝伏夜出,專襲蒙古糧道,不求殲敵,只求拖延。
其二,收縮襄樊防線,襄陽主守,樊城誘敵,以三萬步甲營依托城防消耗敵軍,萬不可貪功冒進。
其三,三萬蠻族鐵騎編為“蠻龍軍”,自己親率,沿漢水布防,保持每日百里的機動能力,隨時響應東西兩線戰事。
其四,一萬隱衛隱蔽信陽,由精通火器的副將杜洪義帶領,備好火箭與炸藥,待蒙古大軍出現,即刻實施突襲,重點摧毀其攻城器械。
寫完最后一筆,他放下筆,羊皮紙上的字跡力透紙背,仿佛已能看到鐵騎奔襲、火光沖天的景象。前世的記憶如同一盞明燈,讓他在這亂世迷局中,總能提前嗅到危險的氣息。他知道蒙古人接下來極有可能分兵攻打夔州,試圖切斷四川與京湖的聯系,而那里正是大哥水師的必經之路,必須提前示警。
“來人。”孟之繼揚聲道。
親衛快步上前:“將軍有何吩咐?”
“備一匹快馬,將這份信送至關羽廟碼頭,交給水師的張世杰都督,務必讓他親啟。”孟之繼將寫好的信函封入蠟丸,“告訴張都督,蒙古人或許會在瞿塘峽設伏,讓他務必小心,可在船隊兩側派小艇探查,遇襲時切勿戀戰,先沖出峽口與大哥匯合。”
親衛接過蠟丸,鄭重收好,轉身疾步離去。
城樓下的操練聲漸漸平息,七萬忠順軍列成整齊的方陣,甲胄在月光下連成一片銀色的海洋。孟之繼走下城樓,穿過隊列,將士們紛紛挺直脊梁,目光中滿是敬佩。這支軍隊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從最初收編的流民、降兵,到如今軍紀嚴明、悍不畏死的勁旅,他付出的心血,只有自己知道。
“弟兄們!”孟之繼的聲音在夜風中傳開,清晰而有力,“四川告急,蒙古鐵騎已踏破漢中,重慶危在旦夕!朝廷命我等坐鎮襄樊,隨時馳援!”
他拔出腰間長刀,直指北方:“我知道你們中有人的家人在四川,有人的故土被蒙古人踐踏!但我們不能慌,不能亂!義父說過,東西策應,互為犄角,方能破敵!我們守在這里,既是守護襄樊,也是守護四川的后路,守護整個大宋的命脈!”
長刀歸鞘,發出清脆的響聲。“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卯時,蠻龍軍隨我出征,沿漢水布防!其余弟兄,隨趙副將加固城防!記住,我們是忠順軍,忠于家國,順乎民心,只要我們在,蒙古人就休想踏過襄樊一步!”
“忠于家國!順乎民心!”七萬將士齊聲吶喊,聲震夜空,連漢江的流水似乎都為之一頓。
回到帥帳,孟之繼鋪開地圖,再次審視自己的謀劃。多線作戰的難點,在于如何在保持主線穩固的同時,靈活調配兵力應對突發狀況。前世那些因分兵不當而導致全線崩潰的戰例,時刻在他腦海中警醒著。他必須確保每一步都落在實處,既要給義父的“東西策應”戰略打牢基礎,也要為可能出現的變數留下后手。
比如,若陳隆之守不住重慶,他的蠻龍軍能否及時入川,與大哥的水師配合,在長江沿線構筑新的防線?若蒙古人轉而攻打襄陽,樊城的誘敵之計能否成功,為機動兵力爭取回援的時間?甚至,他還想到了更壞的可能——若是江陵出現異動,二哥能否穩住后方,他又該如何回援?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圖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影,如同一條無聲的界線,分隔著安穩與戰火。孟之繼揉了揉眉心,連日的操勞讓他眼底泛起血絲,可心中的斗志卻愈發熾烈。他知道,這場仗不好打,蒙古鐵騎的兇猛,朝堂的掣肘,甚至弟兄們的疲憊,都是必須面對的困難。
但他別無選擇。就像義父在江陵堅守,大哥在水師破浪,二哥在后方調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場,自己的堅守。他手中的七萬忠順軍,是京湖的利刃,也是最后的屏障,他必須讓這把利刃足夠鋒利,足夠堅韌,才能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中,劈開一條生路。
帳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三更天了。孟之繼吹熄燭火,走到榻邊,和衣躺下。他需要休息,明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只是閉上眼,腦海中依舊是沙盤上的旗幟,是將士們的吶喊,還有記憶深處那抹黃衣的身影…都是前世的記憶與今生的責任交織在一起的重量。
漢水無聲流淌,襄樊城頭的燈火次第熄滅,唯有帥帳的屋檐下,一盞孤燈還亮著,如同黑暗中警惕的眼睛,注視著北方的動靜。一場無聲的謀劃,正在這寂靜的夜色中悄然鋪開,等待著與蒙古鐵騎的正面碰撞。而孟之繼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重陽宮的客房里,黃蓉仍望著窗外出神。郭靖默默站在她身后,想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遠處的鐘聲傳來,沉悶而悠長,像是在為這風雨飄搖的天下,敲打著不安的節奏。
襄陽的月夜,樊城的渡口,少年清澈的眼眸,與眼前的委屈、師門的隔閡、遠方的戰火交織在一起,在黃蓉心中釀成一杯復雜的酒,辛辣而苦澀。她不知道楊過此刻身在何處,是否安好;也不知道襄陽的防務是否穩固,蒙古鐵騎何時會南下。她只知道,這亂世之中,每個人都在掙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委屈與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