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當第一縷陽光透過倉庫屋頂的破洞,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投下一道斑駁的光線時,劇組的全體成員,已經各就各位了。
——其實也沒什么可就位的,就是五個人圍著一個破木箱子。
氣氛多少有點沉重。
昨天那股被泡面和雞血點燃的激情,睡了一覺后,被冰冷的現實澆得差不多了。
張龍啃著饅頭,感覺像在啃石頭,他看了看自己的“化妝間”,又看了看編劇的“工位”,嘆了口氣,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塞進嘴里,腮幫子鼓得像只倉鼠。
趙虎的眼鏡片上蒙了一層水汽,不知道是早晨的濕氣還是對未來的迷茫。
就連老戲骨陳冠,也只是沉默地靠在墻邊,閉目養神。
只有新來的小白,精神頭十足。
他一手拿著手機,假裝在看劇本,另一只手在屏幕上飛快地打字,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翹起。
一個加密的聊天框里,他剛剛給陸鳴發去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劇組全體成員啃饅頭的“盛況”。
【小白】:陸哥,開機第一天,早餐,饅頭管飽,哈哈哈哈!他們說這叫憶苦思甜。
發完,他又偷拍了一張倉庫全景,那叫一個家徒四壁,耗子來了都得含著眼淚走。
【小白】:您看看這片場,絕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垃圾回收站呢。
做完這一切,小白收起手機,臉上又換回了那副天真無邪、充滿求知欲的表情,看向了眾人視線的焦點——顧徹。
顧徹,作為導演和靈魂人物,此刻正蹲在地上,在一個破麻袋里翻找著什么。
他神情專注,動作虔誠,好像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找到了!”
終于,顧徹發出一聲歡呼。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他捏著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從麻袋的最深處,提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煙。
一根皺巴巴的,不知道被蹂躪了多久的紅塔山。煙身上滿是褶子,看起來飽經風霜,比陳冠老師臉上的褶子都多。
顧徹把這根煙仔仔細細地撫平,然后從地上撿起半塊破磚頭,穩穩地立在空地中央。
接著,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的動作。
他把那根皺巴巴的紅塔山,像插香一樣,鄭重其事地插在了磚頭的縫隙里。
做完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轉過身,對著一臉懵逼的眾人,莊嚴地宣布:
“《亮劍》劇組,開機儀式,現在開始!”
“第一項,全體主創,上頭香!”
說著,他不知道從哪摸出個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了那根紅塔山。
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在這破敗的倉庫里,竟有了一絲虛無縹緲的禪意。
全場死寂!
張龍嘴里的饅頭噎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
趙虎的眼鏡直接從鼻梁上滑了下來。
林楓面無表情,但握著相機的手,微微顫抖。
小白更是當場傻眼了,他舉著手機,鏡頭都忘了對焦。
臥槽!
這他媽也行?!
人家劇組開機,攝像機上蓋紅布,又是切燒豬又是拜關公,香檳美酒媒體記者,那叫一個排場。
你們倒好,拿根破煙當年開機神香?
這他媽是行為藝術,是后現代解構主義!
小白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飛快地按下了錄像鍵,同時給陸鳴發消息。
【小白】:陸哥!陸哥你快看!他們在拜煙!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媽要笑瘋了!這輩子沒見過這么離譜的開機儀式!
顧徹可不管他們在想什么。
他第一個上前,對著那根燃燒的紅塔山,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
表情肅穆,眼神虔誠。
好像他拜的不是一塊五一根的煙,而是電影之神。
“我拜完了,下一個,陳老師。”顧徹對著陳冠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冠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他渾濁的眼睛里,竟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
他笑了。
不是嘲笑,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帶著點悲壯和釋然的笑。
他走上前,撣了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對著那根煙,也深深地鞠了三躬。
“好!有這股勁兒,這戲,死不了!”
老戲骨都發話了,張龍和趙虎對視一眼,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學著樣子拜了三拜。
那場面,滑稽中透著一股悲壯,寒酸里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儀式感。
仿佛不是在拜一根煙,而是在拜他們自己那個不肯低頭的夢想。
“禮成!”顧徹一揮手,“開機儀式結束!各部門準備!五分鐘后,拍第一場第一鏡!”
他雷厲風行,根本不給眾人感慨的時間。
“張龍!”顧徹喊了一聲。
“哎!在呢顧導!”
“光不夠,去,想個辦法!”
張龍領命,在倉庫里轉了一圈,最后從一個廢棄的汽車零件堆里,扒拉出一塊半米寬的錫箔紙,上面還帶著油污。他找了兩根木棍撐起來,往陳冠臉上一照,還真像那么回事。
“絕了啊龍哥!”顧徹朝著他豎了個大拇指,“你他媽就是劇組的愛迪生!”
小白在一旁,手機鏡頭忠實地記錄下這一切。
他一邊拍,一邊強忍著笑意,把視頻片段和照片打包發給陸鳴。
【小白】:陸哥,他們正式開拍了。您猜怎么著?打光板是撿來的錫紙!哈哈哈哈哈!他們跟過家家一樣,我感覺我小學組織的話劇都比他們專業,笑死我了!
消息發過去,陸鳴那邊很快回了個語音,點開來,是一陣毫不掩飾的嗤笑聲。
“哈哈哈,小白你好好拍,多收集點素材,等這部戲一拍完,我直接給你剪個《丐幫拍戲奇遇記》,保準能火!”
得到表揚的小白,干勁更足了。
他把鏡頭對準了場中,準備記錄下這荒誕一幕的最**。
場中。
陳冠已經換上了一身破舊的粗布軍裝,臉上抹了點鍋底灰,瞬間就從一個退休老頭,變成了一個飽經風霜的沙場老將。
他所飾演的角色,正是《亮劍》的靈魂人物——李云龍。
“第一場第一鏡!”
顧徹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里回響。
“Action!”
隨著這一聲令下,整個倉庫的氣氛,瞬間變了!
剛才還亂糟糟如同菜市場的片場,剎那間鴉雀無聲,只剩下攝影機輕微的運轉聲。
小白臉上的笑容,也還沒來得及收斂。
在他看來,接下來無非就是老頭子念幾句臺詞,然后顧徹喊“咔”,大家繼續玩過家家。
然而。
當陳冠抬起頭的那一瞬間。
小白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不再是剛才那個樂呵呵的老頭,那雙渾濁的眼球里,此刻迸發出的,是狼一樣的兇光!是刀子一樣的銳利!
他甚至什么都沒做,只是往那一站,整個人的氣場就輻射開來。
小白的心,猛地一跳!
作為電影學院導演系的學生,他看過的好片子、觀摩過的片場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那些一線明星、老戲骨的表演,他也近距離見過不少。
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像眼前的陳冠一樣,只用一個眼神,就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攥住了!
這……這是什么級別的演技?!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陳冠開口了,第一句臺詞!
他的聲音沙啞、粗糲,像是被戰場上的硝煙打磨過無數遍,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子泥土和鮮血的味道。
“咱獨立團從成立那天起,就沒學會過怎么當綿羊!”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掃過鏡頭,那股子蔑視一切的霸氣和匪氣,透過鏡頭,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小白的心臟上!
小白手里的手機,差點沒拿穩。
他下意識地看向攝影師林楓。
只見林楓扛著沉重的攝影機,腳步穩得像焊在了地上,鏡頭語言冷靜而精準,每一次推拉搖移,都恰到好處地捕捉著陳冠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將那種霸道又狡黠的氣質,完美地呈現出來。
沒有軌道,沒有斯坦尼康,全靠一雙手,一雙肩!
這他媽是人力穩定器啊!
小白的額頭,開始冒汗了。
他又看向坐在木箱子上的顧徹。
那個年輕人,此刻臉上沒有了半分平時的戲謔和吊兒郎當,他的眼神銳利如鷹,死死地盯著場中的陳冠,整個人的狀態,就像一個即將撲向獵物的獵手。
專業!
太他媽專業了!
從導演的掌控力,到演員的爆發力,再到攝影師的鏡頭感……
這個看似過家家一樣的劇組,此刻所展現出來的專業水準,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投資上千萬的劇組,都要恐怖!
小白感覺自己的世界觀被顛覆了。
他一直以為,拍電影是錢堆出來的。豪華的設備,龐大的團隊,精致的服化道……
可眼前這一幕告訴他,真正的牛逼,跟這些都沒有關系!
真正的牛逼,是刻在骨子里的!
“咔!”
顧徹的聲音響起。
“過了!非常好!”
陳冠身上的那股駭人氣場瞬間收斂。
整個倉庫又恢復了剛才的嘈雜。
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只是一場幻覺。
小白站在原地,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后背。
他低頭看著手機里剛剛錄下的那段視頻,心臟還在“砰砰”狂跳。
他是個間諜,他是來搞破壞的。
可是,他也是個學電影的。
他內心深處,對真正牛逼的藝術,有著最本能的敬畏和沖動!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陸鳴發來的消息。
【陸鳴】:怎么樣了小白?那老頭念臺詞是不是像背課文?拍下來給我樂呵樂呵。
看著這條消息,小白的手指懸在屏幕上,遲遲沒有動。
他腦子里一片混亂。
一邊是表哥陸鳴的囑托和承諾,一邊是剛剛那段表演帶給他的巨大震撼。
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沖動。
他深吸一口氣,將剛剛錄下的那段三十秒的視頻,點擊了發送。
【小白】:陸哥,你自己看吧。
……
與此同時。
數公里外的豪華片場里,陸鳴正愜意地靠在導演椅上。
身邊,助理畢恭畢敬地給他遞上一杯現磨的藍山咖啡。
他翹著二郎腿,看著片場里被副導演訓得狗血淋頭的新人演員,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微笑。
這就是他的王國。
在這里,他就是掌控一切的上帝。
手機“叮”地響了一下。
他拿起一看,是小白發來的視頻。
“呵,讓我看看顧徹那個廢物能拍出什么垃圾來。”
他點開了視頻,不屑地嗤笑一聲。
昏暗的背景,粗糙的畫質,還有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頭。
然而,當視頻里,陳冠那句充滿滄桑感和野性的臺詞,透過手機揚聲器,清晰地傳出來時——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陸鳴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他猛地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仿佛想把那個小小的畫面看穿!
當視頻播放完畢,畫面定格在陳冠那雙狼一般的眼睛上時。
“啪嗒!”
一聲脆響。
陸鳴手中的咖啡杯,從他顫抖的手指間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滾燙的咖啡濺了他一褲子,他卻渾然不覺。
他腦子里,只剩下那一句臺詞,和那一雙眼睛。
助理嚇了一跳,趕緊上前:“陸導!您沒事吧?”
陸鳴沒有回答。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