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無形的牢籠大門,在云漪的卑微示弱下,緩緩開啟了一道縫隙。
她提著那罐溢出香甜氣息的蓮子羹,走進了這片被皇權(quán)遺忘的死寂之地。
冷宮的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腐朽與絕望混合的氣味,李嬤嬤蒼老的身影正在井邊費力地捶洗衣物,背影佝僂得像一張被拉滿的舊弓。
聽到腳步聲,李嬤嬤渾濁的眼珠動了動,看清是云漪時,臉上沒有半分喜悅,只有更深的憂慮。
云漪將食盒放下,自然地蹲下身,從她手中接過一件濕衣,浸入冰冷的井水中。
兩人無聲地忙碌著,只有衣物捶打在石板上的悶響。
水流浸透了布料,云漪的手指在無人看見的水下,覆上嬤嬤粗糙的手背,指尖在濕滑的布面上飛快地劃動。
一長,三短,兩長。
那是她們在育嬰堂中為了躲避責(zé)罰,于黑暗中悄然創(chuàng)造的摩語,是獨屬于她們的秘密。
李嬤嬤捶衣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可那雙早已被歲月磨平棱角的眼底,卻驟然亮起一道銳利的光。
她讀懂了。
遺詔,灰甕,礬水。
當晚,李嬤嬤如往常般去倒灶膛里的草木灰,無人注意她蹣跚的腳步在墻角最不起眼的那個破舊灰甕邊停頓了片刻。
冰涼的指尖探入溫?zé)岬幕覡a深處,觸及到一個堅硬的異物。
她迅速將其抽出,那是一卷被火燎過邊緣的焦黃帛書,小得可以藏進掌心。
借著月色,她不動聲色地將帛書塞進了墻邊立著的一把舊掃帚那中空的竹柄里。
三日后,云漪再次踏入冷宮,心中卻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果然,她剛見到李嬤嬤,院外就傳來一陣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
影密衛(wèi)!
一群身著玄色勁裝、面容冷峻的衛(wèi)士如狼似虎地涌了進來,為首的校尉聲如寒鐵:“奉旨搜查逆黨密信,任何人不得妄動!”
霎時間,空氣凝固了。
云漪的目光與李嬤嬤驚恐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最終死死釘在那把藏著天大秘密的掃帚上。
影密衛(wèi)開始粗暴地翻箱倒柜,動靜越來越大,正朝著東廂房逼近。
云漪的心跳如擂鼓,電光石火間,她猛地抓起那把掃帚,像是被嚇到了一樣,一把將其浸入了身旁的洗衣桶里,然后又慌亂地拎起。
冰冷的水珠從掃帚上四散飛濺,就在她舉起掃帚甩水的瞬間,她暗中催動了【技·格物】。
剎那間,她眼中的世界變了。
每一滴飛濺的水珠軌跡都化作清晰的銀線,在空中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
通過這張網(wǎng),她瞬間感知到了院墻外幾處隱蔽的監(jiān)視點,并精準地判斷出了一個短暫的視線死角!
就是現(xiàn)在!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東廂的搜查聲吸引,云漪腳下故意一滑,發(fā)出一聲驚呼,整個人踉蹌著朝灶膛撲去。
而她手中那把濕漉漉的掃帚,則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順勢被她狠狠捅進了尚有余燼的灶膛深處!
“呼——”
干燥的竹柄遇到火星,猛地騰起一捧烈焰。
火光映亮了她蒼白的臉,云漪閉上雙眼,心中默念,功德點瞬間消耗三十。
【心·洞察人心】!
她的感知剎那間提升到極致,周遭的一切喧囂仿佛都被隔絕,只有一道視線如毒蛇般死死釘在燃燒的灶膛上。
云漪“看”清了,那是一個站在影密衛(wèi)身后不起眼的宦官,他的袖口在微微顫抖,眼神中迸射出的貪婪與緊張,絕不是一個普通內(nèi)侍該有的。
就是他,那日送來催命毒香的,就是這張臉!
火勢很快熄滅,掃帚化為焦炭。
在影密衛(wèi)校尉不耐煩的注視下,云漪仿佛丟了魂魄,跪倒在地,雙手顫抖地捧起一把滾燙的炭灰,悲聲哭喊:“這是嬤嬤進宮時帶來的唯一念想……燒了,燒了也好!斷了這念想,也就……不苦了……”
校尉見狀,只當她是蠢笨宮女的婦人之仁,嗤笑一聲,帶著手下?lián)P長而去。
庭院重歸死寂。
云漪伏在地上,瘦弱的肩膀仍在顫抖,沒有人看見,在她緊攥的掌心里,一塊趁亂摳出的、尚未燃盡的焦黃帛片,正烙印著滾燙的溫度。
上面用礬水寫就的字跡,在炭灰的映襯下依稀可辨:吾子繼位,必除邪祟,若朕身不由己,詔以白綾為憑。
那薄薄的一角絲帛,此刻卻重逾千斤,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先帝臨終前的不甘與血淚,灼燒著她的掌心,也灼燒著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