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銳的低吼撕裂了寢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云漪猛地回神,視線從窗外收回,落回榻上氣息微弱的嬴華公主身上。
公主的臉頰泛著病態(tài)的潮紅,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顫抖。
她又一次陷入了夢魘,唇瓣翕動,發(fā)出含混不清的囈語。
云漪屏住呼吸,俯下身,同時輕輕拉了拉身旁早已心力交瘁的容嬤嬤。
老嬤嬤的眼中布滿血絲,順著云漪的示意,兩人一同將耳朵湊近了公主的唇邊。
這一次,那斷續(xù)的音節(jié)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好冷……井口結冰了……別,別拉我下去……”嬴華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孩童般的恐懼,“有個女孩……她穿著紅色的鞋子……她問我……‘娘沒燒完的符,你還留著嗎’……”
紅鞋!
一道驚雷在云漪腦中轟然炸響!
那不是旁人,正是小禾母親下葬那日,她親眼所見的那雙繡花紅鞋!
而那句“沒燒完的符”,更是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凝固——這正是她從《守陵族錄》殘頁背面拓印下來的半幅鎮(zhèn)魂咒!
她手指顫抖著從懷中取出那張早已被體溫捂熱的拓文,借著昏暗的燭光攤開。
那殘缺的符文邊緣,竟與公主夢中所述的線索,在腦海中嚴絲合縫地拼合起來,構成了一幅完整而詭異的封印陣圖。
就在陣圖成型的瞬間,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意識深處悄然響起:【觸發(fā)集體執(zhí)念共鳴,解鎖“心·追溯記憶”進階功能:可引導他人進入深層夢境】。
沒有絲毫猶豫。
云漪咬緊牙關,心中默念消耗功德點,隨即并起三指,指尖縈繞著一層微不可見的淡金色光芒,輕輕點在因悲傷而昏沉的容嬤嬤眉心。
她口中低聲誦念起安魂調,那音律仿佛不屬于人間,帶著穿透靈魂的安撫之力。
容嬤嬤原本渙散的眼神猛地一凝,隨即瞳孔急劇收縮,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景象。
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眼中迅速泛起一層水霧,失聲驚呼:“我看見了……是癸未年臘八!天上下著好大的雪……井底,七個……七個小棺材沉下去了……還有一個女官,她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從火里逃了出來……她快被燒死了,臨死前,她把一塊玉佩……使勁塞進了路邊的雪堆里……”
話音在此戛然而止。
容嬤嬤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云漪卻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下意識地撫上胸口,那塊貼身佩戴的蓮花玉佩正散發(fā)著溫潤的暖意。
淚水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滾滾而下。
那個被火舌吞沒的女官,那個被塞進冰冷雪堆里的孩子……原來,就是她自己。
這一夜,注定無眠。
翌日拂曉,天色剛蒙蒙亮,一道頎長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寢殿之外。
是嬴夜,他依舊一身玄衣,面沉如水,只是眼神比以往更添了幾分凝重。
他沒有說一個字,只是將一卷密封的竹簡遞到云漪手中,便轉身沒入了晨曦的薄霧之中。
云漪的心沉甸甸的,她展開竹簡,里面的內(nèi)容讓她指尖發(fā)涼。
竟是影密衛(wèi)耗費十年光陰,從宮中各處搜集而來的“異夢案卷”抄本。
一樁樁,一件件,觸目驚心——凡是長期接觸過“凈心香”的宮人、妃嬪乃至皇族,十之七八,都曾在夢中見過“穿紅鞋的女孩”,或是聽見過“來自井底的啼哭”。
竹簡的最后一頁,附著一張草圖。
那是一幅從地宮某間密室墻壁上臨摹下來的壁畫: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以自己的鮮血在地上描畫著詭異的陣法,她的腳下,赫然環(huán)繞著七具小小的童尸,頭頂之上,盤旋著一道青鸞的虛影。
壁畫的角落,用古老的篆文刻著一行小字:“癸未劫盡,青鸞未歸;血繼者現(xiàn),九鼎將鳴?!?/p>
云漪正凝神思索這十六個字的深意,窗臺上的墨影忽然弓起身子,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發(fā)出威脅性的低吼。
云漪循聲望去,心頭猛地一跳——那里的確沒有人,卻有一縷極淡的香煙,正憑空詭異地扭曲、盤旋,最終凝聚成一個孩童般的身影,隨即一閃而逝。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貫穿了所有線索:所謂的“血嬰”,根本不是什么鬼魅幻覺,而是當年那場“活祭”儀式失敗后,七名嬰孩的怨念與凈心香的效力結合,滯留人間不散的聚合體!
她霍然起身,沖到殿外。
只見整座皇宮,無數(shù)個角落的熏香爐中,正升起一縷縷不易察覺的青煙。
這些青煙并未像往常一樣消散在空氣里,而是如同受到某種無形的牽引,裊裊如絲,匯聚成一股肉眼可見的洪流,朝著同一個方向——北方那片沉寂的皇家陵園,緩緩流去。
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正在重新點燃那場被歲月掩埋的祭祀。
而這一次的祭品,是整座皇城。
云漪立在晨風中,看著那股越來越濃郁的煙氣,冰冷的恐懼之后,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知道,被動地破解謎團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股怨念每時每刻都在變得更強。
她必須主動出擊,必須趕在那場遲到了十多年的祭祀徹底完成之前,斬斷它的根源。
那根源,就系在每一個曾點燃過凈心香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