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漪睜開眼的第七個時辰,天光從破敗窗欞間斜斜地爬進來,像一層薄紗覆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她沒有動,也沒有問,只是安靜地躺著,任阿阮一勺一勺將苦澀藥汁喂入她口中。
那湯藥滾燙,順著喉嚨滑下時灼得心口發(fā)顫,但她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小禾蜷在床角,小小的身體緊貼著她的手臂,像是怕一松手,母親就會再次消失。
云漪輕輕抬手,用指背摩挲孩子的發(fā)絲,眼神溫柔得近乎虛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副柔弱軀殼之下,識海深處那面銅鏡正隱隱震顫——【信者歸來】四字如烙鐵般灼燒著她的神魂。
不能動用技能……只要起念施術(shù),剜肉剔骨之痛便會撕裂全身。
凈善模式仍在生效,這是對她濫用功德的懲罰,也是對執(zhí)燈人最殘酷的試煉。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wěn)、冷厲,踏碎了義莊外的枯葉與晨霜。
嬴夜推門而入,黑袍未換,血跡斑駁,眉宇間凝著三日未眠的陰鷙。
他站在床前,目光如刀,一寸寸刮過她的臉,仿佛要剖開皮相,直視她靈魂深處是否仍是他認識的那個女人。
云漪緩緩轉(zhuǎn)頭,睫毛輕顫,露出一絲怯生生的笑:“大人怎么在這兒?”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嬴夜沒說話,忽然蹲下身,伸手扣住她腕脈。
指尖冰涼,力道卻不容掙脫。
他的瞳孔微縮——脈象平穩(wěn)得詭異,不似重傷垂死之人,反倒像內(nèi)息綿長、經(jīng)脈通暢的練家子。
他在裝。她在藏。
可他知道,若此時揭穿,朝廷那些嗅到異能氣息的老狐貍,立刻會把她當成“妖女”獻祭祭天,煉魂取術(shù),抽骨掘根,只為奪取所謂“通神之力”。
良久,他松開手,嗓音低啞:“外面說你是妖女,要用你的心祭天止災。”
云漪垂眸,指尖悄悄掐入掌心,借疼痛壓制體內(nèi)翻涌的功德之力。
她聽見自己輕聲說:“我……只是個奶娘罷了。”
夜深,萬籟俱寂。
她借口更衣,獨自步入茅廁。
寒風灌入破瓦殘垣,吹得油燈火苗搖曳不定。
她背身掩門,指甲抵上墻面,一寸寸刻下符號——那是《格物志》中的密語,古老而晦澀,指向驪山另一條未登記的墓道入口:“陽燧引陰樞,三折通幽路。”
指尖磨出血痕,她恍若未覺。
身后細微響動,回頭只見小禾已悄然跟進,睜著一雙清澈大眼,默默取出粗布內(nèi)襯,將墻上的圖案拓印其上。
孩子不懂其意,卻知這是母親交付的秘密。
同一時刻,北營校場。
子時三刻,風起旗動。
裴右卿立于孤桿之下,面前棋局殘破,黑子圍白,看似絕境。
忽有焦紙自夜空飄落,輕巧墜于棋盤中央,上書三字——“沈十三娘”。
他唇角微揚,對著黑暗低語:“告訴線人,明日午時,放一批‘囚犯名冊’流入市井。名單上有名字的,都是‘信’字標記的失蹤者家屬。”
話音落,屋脊一閃,黑影掠去如煙。
而義莊之內(nèi),云漪躺回床榻,閉目凝神,悄然運轉(zhuǎn)【織善為網(wǎng)】。
一絲極微弱的感應(yīng)延伸而出,穿過長街窄巷,落在城西貧民窟一間陋室——一位瞎眼老婦抱著死去孫兒的破布鞋,喃喃低語:“奶娘給的米湯……還沒還她。”
功德點 1。
她閉眼輕嘆:“這次……我不記得疼了。”
可眼角,卻滑下一滴滾燙的淚。
晨霧未散,義莊茅廁外傳來阿阮掃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