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時已是黃昏,天邊掛著道淡淡的彩虹。
徐見伶換上件素色褙子,帶著楚兒往聽雪苑去。
她得去確認一件事,哪怕心里早已信了七八分。
聽雪苑的門沒關,商玉婙正坐在廊下翻書,膝上蓋著塊素色的絨毯。
見她進來,只是抬了抬眼:“什衣小姐來了?!?/p>
“表妹妹。”
徐見伶走到廊下。
“方才下雨,怎么過來了?”
商玉婙合上書,似笑非笑道。
徐見伶攥緊了袖中的帕子,耳尖生理性羞紅:“我……我來問問姐姐,前幾日是不是去過馬廄?”
說這話時,商玉婙正含笑瞧她。
那雙清冷的眸子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了然的平靜。
“去過。”少女發(fā)間的青色絲帶落在鎖骨處,惹人不已,“那日給祖母取藥,路過時聽見里面有動靜,便多停留了片刻?!?/p>
“那你……”徐見伶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發(fā)顫,“你是不是救了個人?”
商玉婙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不過是順手給了些傷藥,算不得救命?!?/p>
果然是她。
徐見伶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臉上的面紗都險些滑落。
她慌亂按住面紗,指腹觸到新冒出的淡紅斑痕,發(fā)癢的疼——
這張臉還沒徹底融合,若是被拆穿身份,別說在護國公府立足,怕是連性命都難保。
“你怎么了?”
商玉婙見她臉色發(fā)白,蹙眉沉思。
話說……上輩子,徐見伶是何時摘掉這面紗的?
“沒、沒事。”徐見伶定了定神,強扯出一抹笑,“我只是聽楚兒說馬廄那邊出了些事,隨口問問?!?/p>
“是么,那母親想必是又要生戚夫人的氣了。”
商玉婙沒再追問,感嘆一句后,重新翻開書頁。
徐見伶站在廊下,看著她清冷的側臉,心里忽然生出個念頭。
商玉婙既然肯說出真相,為何不直接告訴阿攸?
這位表小姐……知道自己搶了她的恩情嗎?
徐見伶不敢細想,匆匆行了個禮,轉身快步離開。
走到院門口時,恰逢阿攸從外面回來。
他穿著件沾滿泥污的短打,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前,偏綠的眼睛不偏不倚,正好瞧向她。
“二小姐?!彼觳缴锨埃砩系哪嗨疄R到了褲腳,自己卻渾然不覺,“我聽說你去聽雪苑了,是不是表小姐為難你了?”
徐見伶看向他,剛想開口說出真相。
可話到嘴邊,卻瞥見他袖口露出的淤青。
新添的傷痕,走向來看,該是鞭刑。
少年還只是個馬奴,一個隨時可能被打死的馬奴。
徐見伶猶豫起來。
可他的眼睛里,藏著不屬于馬奴的鋒芒。
若是他身份不簡單呢?
若是他能幫自己在這深宅大院里站穩(wěn)腳跟呢?
“沒有。”她搖了搖頭,聲音溫柔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表小姐只是跟我說了些府中舊事。”
阿攸明顯松了口氣,偏綠的眼睛里漾起笑意:“那就好。我就知道二小姐不會被人欺負。”
“小姐,咱們回去吧?!背翰粯芬獾?。
徐見伶收了笑意。
“走吧。”
……
回到沁芳園。
徐見伶坐在鏡前,打量著銅鏡里模糊的影子。
面紗下的臉又有了新的變化。
那臉,與原本的徐二越來越像了。
楚兒端來熱水,見她對著鏡子發(fā)呆,不由問道:“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少女回頭,眉目驚艷。
“楚兒,你說,太子萬一不想娶我呢?”
“什衣小姐!你這是想什么?”楚兒驚呆了,“家世配得上太子的適齡女子,除了您,還會有誰呢?”
小丫鬟一邊收拾著徐見伶換下的衣物,一邊說。
“您又在奇思妙想了?!?/p>
她嘖嘖道,徐見伶卻下定了決心。
“明日你去問問母親,”少女開口“我要讓阿攸做我的護衛(wèi)。”
楚兒:“小姐!您瘋了?為了一個馬奴,得罪二夫人值得嗎?”
徐見伶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喃喃道:“只要能達到目的,沒什么不值得的。”
她要的,從來都不是安穩(wěn)度日。
她要的是在這個吃人的深宅里,活得比誰都好,比誰都風光。
至于那個被搶走功勞的商玉婙……
徐見伶拿起那枚白蓮香囊,雙手合十捧在面前,閉上眼。
抱歉了,表妹妹。
這恩情,這可能存在的助力,我暫時替你收下了。
等我站穩(wěn)了腳跟……
徐見伶沒有再想下去,而是把香囊緊緊攥在手心。
錦緞里的藥香透開來,讓徐二的心越來越熱。
“做護衛(wèi)?”
楚兒手里的銅盆“哐當”一聲磕在桌角。
“小姐……您可知護衛(wèi)要近身伺候?”
“一個來歷不明的馬奴,怎能在您房里進進出出?大夫人若是知道了,非扒了您的皮不可!”
“母親不會的。”徐見伶松開手,香囊上的白蓮被捏得發(fā)皺,“老太太還念著我在淺花寺吃的苦,在明面上,母親總得顧忌三分。”
她想起李氏那雙總是笑著的眼睛。
善良溫和的高府主母?
越是這樣的人,越怕落人口實。
只要她把缺個貼心護衛(wèi)的由頭稟明老太太,李氏縱有不滿,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楚兒急得直跺腳:“可、可太子那邊呢?若是讓太子知道您身邊留著個年輕男子,哪怕只是護衛(wèi),也會壞了名聲??!”
“名聲?名聲又值幾文錢?”
她穿越而來的這些日子,早就看透了這深宅里的生存法則。
所謂的門當戶對,所謂的賢良淑德,不過是掌權者嘴里的幌子。
真要爭起來,還得靠自己手里的刀。
阿攸就是那把刀。
他眼里的偏執(zhí),他身上的隱秘,他對“恩人”的依賴,都是能被自己磨利的刃。
“明日一早就去。”
徐見伶把香囊塞進袖中:“就說我身邊得有個懂功夫的人跟著。”
楚兒看著她決絕的側臉,張了張嘴,終究沒再勸。
她伺候這位二小姐時日雖短,卻也瞧出些門道——
女子天真爛漫的皮囊下,藏著顆七竅玲瓏心,一旦做了決定,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與淺花寺里淡泊名利、一心向佛的徐見伶,竟是半點關系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