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的話音剛落,院子里剛剛升騰起的那點溫馨暖意,瞬間被吹得一干二凈。
陸硯池臉上的血色褪去,周身的氣息驟然冷了下來,他放在身側(cè)的手攥成了拳頭,骨節(jié)捏得發(fā)白。
敢這么羞辱他的小媳婦?!
“我去處理。”他丟下三個字,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孟昭南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陸硯池的腳步停住了,他回過頭,看到孟昭南臉上已經(jīng)沒了笑意,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冷靜的寒潭。
“你不能去。”孟昭南走到他面前,仰頭看著他,“你現(xiàn)在是領(lǐng)導(dǎo),你一出面不管有理沒理,都成了部隊領(lǐng)導(dǎo)仗勢欺人,正好遂了她的愿,讓她坐實了孤兒寡母受欺負(fù)的名聲。”
“那也不能讓她這么胡說八道!”陸硯池的聲音里壓著怒火。
“嘴長在她身上,你還能撕了不成?”孟昭南反而笑了,只是那笑意不達(dá)眼底,“對付這種滾刀肉硬碰硬是下策。這是女人之間的仗,得用女人的法子來打。”
她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土,理了理衣角,神態(tài)從容得很。“王虎你帶路。”
“嫂子,您……您真要去啊?”王虎急了,“那李桂花跟瘋狗一樣,見誰咬誰,您……”
“放心。”孟昭南沖他安撫地笑了笑,“我心里有數(shù)。”
陸硯池看著她,心里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又悶又疼。
他想把她護在身后,可她卻偏要自己走到風(fēng)口浪尖。
最終他還是松開了緊握的拳頭,只啞聲說了一句:“我在家等你。”
孟昭南點了下頭,轉(zhuǎn)身跟著王虎,大步朝著營地門口走去。
還沒走近,就聽見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聲傳來。
“沒天理了啊!當(dāng)兵的欺負(fù)死人啦!我男人為了部隊連命都沒了,他們現(xiàn)在就要把我們孤兒寡母往死里逼啊!”
營地大門口已經(jīng)圍了一圈人,里三層外三層,把路都堵死了。
李桂花正一屁股坐在地上,懷里抱著個瘦小的男孩,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干嚎,頭發(fā)散亂,臉上滿是鼻涕眼淚。
她身邊還站著三四個男人,個個膀大腰圓,一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善茬,正虎視眈眈地盯著維持秩序的哨兵。
孟昭南撥開人群,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
她一出現(xiàn),李桂花的哭聲戛然而止,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像是淬了毒的箭。
“就是她!大家快看,就是這個狐貍精!”李桂花猛地站起來,用手指著孟昭南,聲音尖利得刺耳,“就是她用見不得人的狐媚手段勾引了陸領(lǐng)導(dǎo),搶了我的房子,還要把我趕盡殺絕!”
所有人的視線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孟昭南身上。
有好奇的,有懷疑的,也有幸災(zāi)樂禍的。
孟昭南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任由那些各色的目光打量,臉上沒有半分慌亂,反而對著李桂花,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李大姐,你這話可就抬舉我了。”她一開口,清脆悅耳的聲音,瞬間壓過了現(xiàn)場的嘈雜。
“我要真有你說的那么大本事,是個狐貍精,我還能讓我男人跟著我來這風(fēng)沙漫天的西北受苦?我早就吹口仙氣,讓他去京市當(dāng)大官,住大院子去了。”
“我還會自己辛辛苦苦挖土開荒種菜?我想要什么,直接從地里變出來不就行了?金元寶我都給你變一堆出來!”
她這番話說得又快又俏皮,還帶著點自嘲,人群里頓時發(fā)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哄笑聲。
是啊,這話說得在理!
要真是狐貍精,誰還跑這鬼地方來吃苦受罪?
李桂花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她沒想到孟昭南非但不辯解,反而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把她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說辭都給堵了回去。
“你……你強詞奪理!”
“我哪有強詞奪理?”孟昭南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她往前走了兩步,目光掃過李桂花和她身后的幾個男人,“要說有本事,還得是您啊。”
“李大姐你看看,你丈夫犧牲,部隊給了最高規(guī)格的撫恤金,一千塊!在我們老家,這錢都能蓋三間大瓦房,再娶個黃花大閨女了。部隊還給你聯(lián)系好了老家的工作,安排了住處,可您呢賴著不走,撬鎖占房,現(xiàn)在又帶著娘家人來部隊門口鬧事。”
孟昭南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響亮,一句比一句清晰。
“您這又是哭又是鬧的,不就是想多要點好處嗎?為了錢臉都不要了,這本事我可真學(xué)不來。”
“你胡說,我不是為了錢!”李桂花被戳中了心事,尖叫起來。
“不是為了錢?”孟昭南挑了挑眉,“那行啊,你現(xiàn)在當(dāng)著大家伙兒的面,把那一千塊撫恤金還給部隊,我立刻把我的房子騰出來給你住,我跟我男人去住旁邊的小平房,怎么樣?”
這話一出,全場死寂。
連李桂花帶來的那幾個親戚,臉色都變了。
讓他們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來?那不是要他們的命嗎!
李桂花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時,人群里的王嫂終于擠了進來,她叉著腰,對著李桂花就嚷嚷開了。
“李桂花我可告訴你,你少在這兒血口噴人!昭南妹子是什么樣的人,我們家屬院的姐妹們都清楚得很!人家剛來,就自己開荒種地,還把好不容易種活的菜苗分給我們大家,這么敞亮的人,能是你說的那種人嗎?”
“就是!劉姐家都吃上昭南妹子給的黃瓜了,那叫一個好!”
“你自己懶,占便宜沒夠,還往好人身上潑臟水,你虧不虧心啊!”
幾個得了孟昭南好處的軍嫂,立刻七嘴八舌地幫腔起來。
墻倒眾人推,剛剛還對李桂花抱有幾分同情的路人,此刻看她的眼神都充滿了鄙夷。
李桂花徹底慌了,她沒想到自己搬來的救兵沒用上,反而被這個小丫頭片子三言兩語就扭轉(zhuǎn)了局勢。
她眼珠一轉(zhuǎn),故技重施,抱著孩子又要往地上坐。“我不活了!你們都欺負(fù)我……”
“夠了!”孟昭南一聲厲喝,打斷了她的表演。
她走到李桂花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冷得像冰。
“李桂花,我最后勸你一句。你丈夫張強,是為了保護戰(zhàn)友犧牲的,他是英雄。部隊敬重他,所以才對你一再忍讓。你拿著他的撫恤金,就該好好把孩子養(yǎng)大,讓他知道他有個英雄的爹,而不是一個只會撒潑耍賴的媽!”
“你今天鬧這一出,鬧不來一分錢,只會把你丈夫用命換來的那點體面,全都丟得一干二凈!你讓他到了地下,怎么有臉去見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
這番話,字字誅心。
李桂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懷里的孩子被這陣仗嚇到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就在這時,趙愛國帶著幾個干部匆匆趕來,看到這幅景象,臉色鐵青。“把這些無關(guān)人等,都給我清走!影響太壞了!”
李桂花那幾個娘家親戚,一看這架勢,早就沒了剛才的囂張氣焰,拉起失魂落魄的李桂花,灰溜溜地跑了。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
孟昭南看著他們遠(yuǎn)去的背影,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她轉(zhuǎn)身,在一片欽佩和贊嘆的目光中,走出了人群。
她沒有回家,而是繞到了自家屋后那片新開出來的荒地。
夕陽下,翻整過的土地呈現(xiàn)出深沉的顏色。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混著有機肥的泥土,土質(zhì)松軟,帶著一股好聞的氣息。
她正感受著泥土的質(zhì)感,身后忽然響起一個腳步聲。
孟昭南沒有回頭。
下一秒,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身后環(huán)住了她,將她整個人都帶進一個堅實又溫暖的懷抱。
陸硯池將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用力地收緊了手臂,那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孟昭南靠在他懷里,感受著他胸膛劇烈的起伏,和透過薄薄襯衫傳來的滾燙溫度。
過了許久,她才聽到男人在她頭頂,用一種壓抑又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開口。
“下次,不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