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半,河堰市第一人民醫院。
天氣越來越冷,到了晚上,醫院的走廊里除了偶爾路過的護士,其他時候都是靜悄悄的。
錢淑芬還沒睜眼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
耳邊是大兒媳婦李秋燕聲音:“我們宏明是宋家的長子,我為宋家生了三個大孫子和一個丫頭,老太太不心疼她的大兒子也會心疼她的大孫子,而且老太太這個月是在我們家住,她出車禍的補償款應該全是我們的。”
“呦,大嫂,話可不是這么說,媽在你家住賠償款就應該全是你的!!!這是哪里的道理?依我看啊,就是因為在你家你們沒照顧好她,她才出了車禍,醫藥費倒應該全是你的。”
“當時,咱媽在紡織廠大鬧,害得我丟了工作,影響了我一輩子,所以我現在能站在這里就已經很不錯了,醫藥費什么的別想了。”
這是她疼愛的姑娘的聲音。
又聽見大兒子:“宋宏月,怎么跟你大嫂說話的?長嫂如母,你怎么一點教養都沒有!!”
“長嫂如母?我媽還沒死呢,總有賤人想當媽。”
別吵了,別吵了,錢淑芬掙扎著想開口,卻始終發不出聲,這時老三宋宏強開口:“賠償金我不需要,同時醫藥費我也不會出,她不是最偏心你們幾個嘛,那剩下的事就都是你們的,跟我無關。”
要是按照平常,大家肯定會激烈跟宋宏強爭論憑什么不出醫藥費,但是聽到他放棄了賠償金,那自己就能分更多了,在這種情況下竟然沒人反駁宋宏強的話。
見沒人反對,宋宏強斜斜倚著門站,冷眼旁觀著兄弟姐妹們丑陋的嘴臉。
“我們家車貸房貸每個月都要還,四個孩子都還上著輔導班,家里哪來錢給媽付醫藥費?”
“你們不也是媽的子女嗎?宋宏偉,咱媽不是最疼你這個家里的老幺嗎?家里的老房子都賣了給你買婚房,我看你最應該出這個錢。”
“宋宏明,你也太不要臉了吧。想要全部賠償款還一分錢不想出,還讓我們宏偉出全部醫藥費,你怎么就這么沒臉沒皮,你配當老大嗎?”
宋宏偉乖乖地躲在妻子趙盼娣后面,看著妻子為自己捍衛權益。
床上的老太錢淑芬聽著子女們的爭吵,終于吐出口氣,費力發出聲音:“我的醫藥費你們兄妹幾個人均攤了吧,賠償款也給你們......”
她一輩子都在努力把一碗水端平,希望自己的孩子們可以兄友弟恭,但沒想到臨死前幾個孩子還在爭吵不斷。
話還沒說完,她臉上被大兒媳兩巴掌扇來。
“你這個死老太婆,我們宏明才是家里長子,你的所有東西都應該留給他。”
旁邊的子女對這一幕的反應都很平靜,沒人追究李秋燕打他媽的事,顯然對這一幕已經習慣了。
“打電話給宋宏星,她老媽在床上都要死了,她還不來,良心被狗吃了嗎?”
“就算人在國外回不來醫藥費也應該打過來吧。畢竟她也是媽的女兒。”
宋宏月顯然此話是沒打算把賠償款的事告訴老四。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了,一聽見要出錢電話就立馬掛了,再打就沒人接了。
“死老太婆,你這個討人嫌的東西,年輕的時候拋棄我們兄妹五個跑了,現在這樣就算死了我們也沒有義務管你。”
“宏偉,你別這么說,畢竟是咱媽,這些年也沒虧待咱們。”
三兒媳劉芳一邊動作輕柔地替床上的人捻好被子,一邊故作貼心地說道:
“咱媽這次車禍傷了脊椎,手臂和小腿粉碎性骨折,這治療受罪的很,就算出了院也再也站不起來了。這疼痛是一輩子的,而且咱媽這身體要定期檢查,要花不少錢,咱們現在這幾個家庭壓力都大,各有各的難處。”
“我是這樣考慮的,一是咱媽年紀大了,花錢找罪受的事情就沒必要了,所以咱媽也不要再治療了,就好好地享受生命最好的時光,別再受罪,咱們做子女的看著也心疼,不要為了留住老人就不管老人受罪。”
“二是咱媽一直都很疼咱們幾個孩子,咱媽這個病要是治好得花不少錢,而且是要一直出這個錢,咱們工作也忙,專門請人照顧又是一筆開支,咱媽肯定不愿意給咱們這幾個孩子這么大的壓力。”
病房里的人聽著劉芳的茶言茶語竟無一人反駁。
“不!!!我要活,孩子們,救救媽吧。媽含辛茹苦養大你們幾個,醫藥費不用你們出,人家會負責的,你們只是先墊一下醫藥費。”
床上戴著氧氣罩的錢淑芬聲嘶力竭地為自己爭取活下來的機會。
“媽,既然您話都說了,那肯定得給您治,但是您現在身體太虛弱了,今天先好好休息。”
劉芳哄著床上的人。
幾人商量好陪護順序就各自離開了。
醫院外停車場里。
剛上車,宋宏強就扭頭對著后排的宋宏月說:“16號正好輪到你,你不是那天要出差,我請個假照顧吧!”
沒著急回答,宋宏月看了一眼劉芳,意味深長的說道,“不用了,咱媽不一定挺的到那天。”
宋宏強沒聽懂劉芳的暗示,但她那個好大嫂,敢想敢干,應該是聽懂了吧!!
醫院這邊。
正常來說老大夫妻倆都應該留下來守一晚上,但是兩人第二天都要上班,經過商量之后李秋燕托人請了假留下來陪護。
病房里黑漆漆的,李秋燕手上的上海牌手表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時針慢慢指到了三點鐘的方向。
空調的制暖已經被李秋燕關掉一個多小時了,屋子里慢慢被寒意籠罩。
病房里只有婆媳兩人。
今天趙盼娣的話還在耳邊回蕩。
現在是老太太最脆弱的時候,如果她不死以后自己家還要出錢照顧她,要給她端屎端尿,花錢找保姆.....
端屎端尿……
花錢找保姆……
這兩句話不斷在李秋燕耳邊回響。
終于,她不再糾結,決定下手。
她輕手輕腳走到老太太床邊,拔掉了氧氣管。
床上的人因為缺氧和寒冷臉色紫青紫青的,人也被憋醒了過來。
“給.....我...”因為缺氧,錢淑芬的聲音輕的幾乎沒有。
李秋燕卻把氧氣罐拿的更遠:“媽,為了孩子們,你還是安心去吧,我們會記著你的好的”。
過了很久很久,錢淑芬覺得自己的靈魂脫離了自己的身體。
次日清晨。
刺耳的哭吼聲從病房傳出。
“媽,你怎么就這么走了,我的媽啊!!!”
“媽啊媽,你睜開眼啊!你快看看你最疼的小兒子啊!!!”
“沒了你我爸可怎么辦啊?以后我就是那沒媽的娃了...”
門外的護士聽著病房內的哭聲交談著:“這家人孩子可真孝順,哭的真難過啊,咱們護士要不要去勸勸。”
“孝順?我看未必,你去溝通一下,醫院要保持肅靜,不能打擾了其他患者休息。”一位年長的護士安排道。
她可是親眼看到那個年輕女人拔了氧氣面罩,
但那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再說,有這樣的孩子老太太活著也是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