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的聲音,如同重錘,一記一記地敲在羅成那顆年輕而高傲的心上。
“天下夠亂了……”
這五個字,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讓整個大殿的喧囂都為之一靜。
羅成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現了迷茫。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氣度卻淵渟岳峙的男人,心中那股子不服氣的火焰,竟被這沉重的話語澆得弱了幾分。
秦牧看著他,眼神中的凌厲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長輩般的語重心長。
“羅公子,你講義氣,重感情,這是好事。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口中的英雄好漢,在朝廷眼里,是反賊!是亂黨!”
“你與他們稱兄道弟,一時痛快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身后的父親?有沒有想過這幽州王府上上下下,數百口人的身家性命?”
秦牧的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
“你憑一腔熱血行事,萬一被有心人捅到京城,一頂‘暗通反賊’的大帽子扣下來,你羅家擔得起嗎?
你爹這一輩子的基業,就要因為你的‘英雄氣概’,毀于一旦!”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的羅藝,冷笑一聲。
“別以為朝廷現在亂了,就可以為所欲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只要大隋的旗幟還在,只要陛下一天是皇帝,捏死你一個幽州王府,比捏死一只螞蟻難不了多少!”
一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在了羅成的身上。
他握著長槍的手,青筋畢露。他不是傻子,秦牧說的這些道理,他懂。
只是年少輕狂,總覺得情義大過天。可當“羅家數百口”這幾個字壓下來時,他才真正感到了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好!”
羅成猛地抬起頭,眼中戰意重燃,死死地盯著秦牧:“說得比唱得好聽!想讓我服你,就憑真本事!”
他將手中長槍往地上一插,發出一聲悶響。
“你若能赤手空拳勝過我,我羅成就信你三分!”
這便是下了戰書!
“好。”秦牧干脆利落地應了一個字,連身上的外袍都未脫下,只是負手而立,對著羅成淡淡道:“你先出招。”
“看招!”
羅成哪里受得了這般輕視,暴喝一聲,腳下猛地發力,整個人如同一頭出籠的猛虎,一記剛猛無匹的沖拳,直取秦牧面門!
這一拳,快、準、狠!尋常將領,根本反應不過來!
然而,秦牧卻只是在拳風及體的瞬間,身形微微一晃。
如同風中擺柳,以一個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角度,輕描淡寫地側身避過。
“太慢了。”
淡淡的兩個字,如同鬼魅般在羅成耳邊響起。
羅成心中大駭,一拳落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正是最難受的時刻!
他想也不想,擰腰轉身,一記勢大力沉的鞭腿橫掃而出,想要逼退秦牧!
可他快,秦牧比他更快!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一只鐵鉗般的大手,已經閃電般抓住了他轟出的拳頭!
“第二招。”
秦牧的聲音依舊平淡。
下一秒,一股根本無法抗拒的恐怖巨力從手上傳來!
“起!”
秦牧口中輕喝一聲,手臂肌肉微微鼓起,竟是單憑一只手,就將一百六七十斤重的羅成,硬生生地從地上提了起來!
羅成只覺得一股巨力將自己整個人都控制住了,雙腳瞬間離地,渾身力氣仿佛都使不出來,臉上漲得通紅,滿眼的駭然與不可置信!
“砰!”
秦-牧手腕一松,羅成狼狽地摔在地上,蹬蹬蹬連退數步,才勉強站穩身形。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的交手驚呆了!
兩招!
僅僅兩招!
以勇武聞名幽州的“冷面寒槍”羅成,在這個年輕的元帥面前,竟如同三歲孩童一般,毫無還手之力!
羅藝在一旁看得是心驚肉跳,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他知道秦牧力能扛鼎,可親眼見到這般舉重若輕的恐怖力量,才知道自己之前還是小看了這個年輕人!
“我不服!”
羅成一張俊臉漲成了豬肝色,猛地拔起地上的長槍,槍尖遙指秦牧,嘶聲道:“拳腳功夫我不如你!
但馬上將軍,憑的是兵刃!可敢與我比試兵器?”
秦牧看著他那不屈的眼神,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這才是他想要的羅成。
“將軍,接劍!”
還未等秦牧開口,他身后的李存暴喝一聲,隨手解下腰間佩劍,“哐啷”一聲抽出,手腕一抖,那柄百煉鋼劍便化作一道寒光,精準無比地朝著秦牧飛了過去。
秦牧頭也不回,反手一抄,穩穩地將劍柄握在手中。
長劍在手,他的氣勢陡然一變。如果說剛才他是一座巍峨不動的大山,那么此刻,他就是一柄藏于鞘中的絕世寶劍,鋒芒內斂,卻隨時可以驚天!
“來吧。”秦牧劍尖下斜,對著羅成勾了勾手指,“十個回合。”
“狂妄!”
羅成大怒,手中長槍一抖,挽出數朵碗口大的槍花,槍出如龍,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朝秦牧席卷而去!
一寸長,一寸強!長槍大開大合,攻勢連綿不絕,仿佛卷起了一片槍影的驚濤駭浪!
面對這狂風暴雨般的攻擊,秦牧卻不退反進!
他手中長劍靈動如蛇,不與槍尖硬碰,只是在方寸之間騰挪閃躲。
“叮!叮!當!當!”
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在大殿中連成一片!
眾人只看到羅成的槍影漫天,卻始終無法突破秦牧身前三尺之地。
秦牧的劍,如同附骨之疽,總能以最小的力氣,黏住槍桿,卸掉力道,讓他感覺說不出的憋屈。
轉眼間,已過七八回合!
羅成越打越心驚,額頭上已經見汗。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身的力氣,全被對方用匪夷所思的技巧給化解了!
“第十招!”
就在羅成心神微亂的剎那,秦牧的聲音陡然響起!
只見秦牧腳步一錯,身形猛地欺近,手中長劍如毒蛇出洞,沿著槍桿“呲啦”一聲向上急劃!
羅成大驚失色,急忙想要收槍,卻為時已晚!
秦牧手腕猛地一翻,劍脊狠狠地磕在了羅成握槍的虎口上!
“啊!”
羅成吃痛,只覺虎口劇震,五指一麻,那桿視若性命的銀槍再也握持不住,“嗆啷”一聲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地釘在了大殿的廊柱之上,槍尾兀自嗡嗡作響!
而秦牧的長劍,已經穩穩地停在了他的咽喉前,分毫不差。
冰冷的劍鋒,帶著一絲寒意,讓羅成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心服口服。
秦牧緩緩收回長劍,還劍入鞘,扔還給李存。他看著失魂落魄的羅成,沉聲道:
“羅公子,你可知我此行北上,所為何事?”
羅成茫然地搖了搖頭。
“是為了抵御即將南下的突厥鐵騎!”
秦牧的聲音陡然變得鏗鏘有力,充滿了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那幫草原上的豺狼,年年寇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們跟他們打,不是為了朝廷的封賞,也不是為了誰的江山!”
他伸手指了指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看到了那片烽火連天的土地。
“我們是為了這北疆的城池,為了城里千千萬萬的大隋百姓!為了不讓他們被突厥人當成豬狗一樣屠戮!”
“這,才是我們當兵吃糧,該干的事!”
一番話,擲地有聲!
羅成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看著秦牧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眸子,之前所有的不甘、屈辱、迷茫,在這一刻,盡數化為了敬佩與羞愧。
是啊,自己還在這里為了所謂的“英雄”跟人爭斗不休,而人家,早已將目光放在了保家衛國,守護蒼生之上!
這格局,這胸襟,自己拍馬也趕不上!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甲,對著秦牧,鄭重其事地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末將羅成,目光短淺,有眼不識泰山!今日得元帥教誨,方知何為大義!”
他的聲音,充滿了真誠與決絕。
“從今往后,末將愿歸入秦將軍麾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旁,從頭看到尾的羅藝,臉色已經從鐵青,現在又漸漸泛起了一層詭異的綠色。
他本來還想著怎么給秦牧這個過江龍下絆子,找回場子。
結果呢?
場子沒找回來,自己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寶貝兒子,就這么當著滿堂賓客的面,被人三下五除二給收服了!
這叫什么事兒啊!簡直是賠了兒子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