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時。
洛陽皇城,大業殿。
天光微亮,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階站定,只是今日殿內的氣氛,卻與往日截然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朝著武將隊列的最前方瞟去。
那里,一道身影如松柏般挺立。
他身著一襲嶄新的鎮北侯蟒袍,面容俊朗,眼神卻銳利如鷹,仿佛帶著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殺伐之氣,讓周圍那些養尊處優的文臣們,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心悸。
正是秦牧!
昨日,他縱兵圍府,將吏部侍郎之子打成廢人,此事早已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洛陽城!
所有人都以為,今日的早朝,必將是一場針對秦牧的狂風暴雨!
然而,當隋煬帝楊廣的身影出現在龍椅之上時,預想中的雷霆之怒,卻并未降臨。
楊廣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了秦牧的身上。
他那雙深邃而充滿猜忌的眼眸中,昨日的陰沉與怒火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毫不掩飾的、發自內心的……欣喜!
“哈哈哈!好!好啊!”
楊廣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聲音在大殿內回蕩,震得所有大臣都是一愣。
他竟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快步走下御階,親自來到秦牧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牧!你可算是回來了!”
楊廣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夸張的埋怨,但更多的卻是親近與倚重。
“朕的擎天玉柱,朕的鎮北大將軍,終于回京了!你可知,你若再不回來,朕可真要派人去幽州,把你綁回來了!”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所有大臣,無論文武,全都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綁回來?
這哪里是君對臣的責備,這分明是長輩對晚輩的親昵玩笑!
再看陛下那滿臉的笑容,哪里有半點要問罪的意思?
昨日高侍郎的慘狀還歷歷在目,今日陛下卻對始作俑者如此恩寵!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中都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們再次看向秦牧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個手握重兵的武將,而是看待一個真正深得圣心,權勢滔天,絕對不可招惹的存在!
一些原本還想借機彈劾秦牧,此刻更是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將準備好的奏折死死地藏進了袖子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打破了這片詭異的寂靜。
只見宇文化及,這位權傾朝野的左仆射,臉上掛著一抹笑瞇瞇的表情,從隊列中走了出來。
“啟稟陛下,臣有事奏!”
他先是對著楊廣躬身一禮,隨即轉向秦牧,笑容更盛:“鎮北侯神威蓋世,人還未至洛陽,虎威便已傳遍天下!臣在此,先要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楊廣眉頭一挑,饒有興致地問道:“哦?喜從何來啊?”
宇文化及笑呵呵地說道:“回陛下!定陽的劉武周,河北的竇建德,這些反王賊寇,前些時日還猖獗無比,可一聽聞鎮北侯奉旨回京的消息,竟嚇得一個個按兵不動,不敢再有絲毫異動!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這話一出,楊廣的臉上頓時樂開了花!
他一指秦牧,對著滿朝文武,無比自豪地朗聲道:
“諸位愛卿都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大隋的戰神!朕的駙馬!人剛回洛陽,就嚇得竇建德、劉武周之流龜縮不出!此等威勢,誰人能及?”
“鎮北侯天威!”
“陛下慧眼識珠!”
殿內立刻響起一片山呼海嘯般的恭維之聲。
然而,宇文化及的話鋒,卻在此時猛地一轉。
“只是……”
他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帶著一絲凝重,繼續道:“諸王懾于侯爺天威,暫時蟄伏。唯獨那瓦崗的李密,賊心不死,反而愈發猖狂!”
大殿內的吹捧聲戛然而止。
楊廣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李密?他又想做什么?”
宇文化及的聲音變得低沉:“前段時間,陛下派去征討他的右武衛大將軍裴仁基,連同其麾下數萬大軍……竟……竟已全數投了瓦崗!”
“什么?
楊廣勃然大怒,一掌拍在身旁的龍柱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裴仁基!他敢!朕要誅他九族!”
宇文化及仿佛沒有看到龍顏大怒,繼續不緊不慢地投下另一顆重磅炸彈:
“如今李密賊勢大漲,已匯集數十萬之眾,正率兵虎視眈眈,欲圖我大隋的東大門——潼關!”
“潼關守將魏文通已連發八百里加急,向朝廷請援!”
他頓了頓,最后說道:“所幸,靠山王得知消息后,已親率大軍星夜馳援,想來這兩日,便會有消息傳來。”
聽到自己的皇叔親自出馬,楊廣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李密!豎子找死!”
楊廣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隨即冷哼道:“不過,皇叔既然去了,潼關當可無憂。再等幾日,靜候佳音便是!”
說罷,他再次看向秦牧,眼神中的倚重之色,幾乎化為實質。
大隋的江山,處處烽火。
可只要眼前這個年輕人還在,他的心,就莫名地安定了大半。
這頭猛虎,雖然回了籠,但籠子,卻是整個天下!
與此同時,大隋東大門,潼關。
雄關如鐵,屹立在天地之間,本應是堅不可摧的象征。
然而此刻,關墻之上,卻彌漫著一股凝重到幾乎讓人窒息的壓抑氣氛。
守將魏文通身披重甲,扶著冰冷的墻垛,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城下。
關外,黑壓壓的一片,瓦崗軍的旗幟,如同一片片烏云,遮天蔽日。十萬大軍,兵鋒所指,殺氣沖霄,那股匯聚在一起的鐵血煞氣,仿佛化作了實質的巨獸,正張開血盆大口,隨時準備將這座雄關吞噬!
“唉……”
魏文通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滿臉的無奈與疲憊。
這仗,打得太憋屈了!
在他身旁,站著一位身著王袍,須發皆張的老將,正是大隋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靠山王,楊林!
此刻,這位一生縱橫沙場,未嘗一敗的老王爺,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本王的一字長蛇陣……竟然就這么被破了!”
楊林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與挫敗。
他率領大軍星夜馳援,本想憑借自己引以為傲的陣法,給瓦崗賊寇一個迎頭痛擊。誰曾想,對方陣中沖出一個少年猛將,勇不可當,硬生生從陣頭殺到陣尾,如入無人之境,竟將他精心布置的大陣攪得天翻地覆,徹底撕碎!
這簡直是他戎馬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那小將裴元慶,實在太過驍勇,簡直……簡直不是人!”魏文通心有余悸地說道。
話音未落,城下便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叫罵聲!
只見瓦崗軍陣前,一員銀甲小將,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手中提著那對八棱梅花亮銀錘,正耀武揚威地來回馳騁。
正是那隋唐第三條好漢,“銀錘太保”裴元慶!
“城上的老匹夫楊林!聽著!”
裴元慶的聲音清亮,卻充滿了狂傲不羈的挑釁。
“你那什么破蛇陣,給你裴爺爺我提鞋都不配!有膽子的,就滾下來與你裴爺爺大戰三百回合!沒膽子,就乖乖打開城門,跪地投降,你裴爺爺還能饒你一條老命!”
“豎子!狂妄!”
楊林氣得渾身發抖,須發戟張,恨不得立刻沖下城去,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斬于馬下!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年事已高,氣力不比當年,對上這等天生神力的少年猛將,恐怕……討不到半點便宜。
一時間,整個潼關城頭,陷入了一片死寂。
大隋的靠山王,竟被一個黃口小兒堵在城中,叫罵羞辱,卻無人敢應戰!
這對于軍心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看著身邊將士們一個個低下頭,士氣跌落谷底,魏文通心急如焚。
再這樣下去,不等瓦崗軍攻城,潼關自己就要從內部崩潰了!
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魏文通的腦海!
他猛地轉頭,看向楊林,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王爺!”
魏文通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激動,“末將……末將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屁快放!”楊林正在氣頭上,沒好氣地吼道。
魏文通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沉聲道:“王爺,那瓦崗有裴元慶,可我大隋……也并非無人啊!”
楊林眉頭一皺:“你說的是宇文成都?
“不!”
魏文通的眼中,爆射出一抹精光,他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
“王爺!您忘了!末將聽聞……鎮北侯,秦牧,已經奉旨回京了!”
“鎮!北!侯!”
這三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楊林耳邊轟然炸響!
楊林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一震,那雙原本充滿怒火與憋屈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
對啊!
秦牧!
我怎么把他給忘了!
那個在北境殺得突厥人頭滾滾,斬殺頡利可汗,讓天下反王聞風喪膽的絕世兇人!
那個……即將成為本王女婿的……
我親愛的女婿,秦牧啊!
楊林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眼前的一切陰霾,瞬間被這個名字驅散得一干二凈!
“哈哈哈!對!對啊!”
前一秒還怒火攻心的老王爺,這一刻竟是撫掌大笑起來,臉上的陰郁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狂喜與希望!
他一把抓住魏文通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激動地說道:“好!好你個魏文通!你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本王怎么就鉆了牛角尖,把那小子給忘了!”
“有他在,區區一個裴元慶,算個什么東西!”
楊林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戰意與自信。
他仿佛已經看到,秦牧手持天龍破城戟,一招將那囂張的裴元慶挑于馬下的場景!
“魏文通!本王命你,立刻!馬上!派出最精銳的信使,一人三馬,八百里加急,火速趕往洛陽!”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洪亮,響徹城頭:
“持本王王令,向陛下請旨!就說潼關危急,懇請陛下,即刻下旨——”
“命鎮北大將軍,鎮北侯,駙馬都尉秦牧,前來潼關,助本王……破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