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這幾日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城內城外,人山人海,車水馬龍,卻聽不到半點尋常市集的喧嘩,只有沉重的車輪碾壓聲、民夫們壓抑的喘息聲,以及士卒甲胄冰冷的碰撞聲。
整整三十五萬大軍一月之需的糧草!
這是一個何等恐怖的數字!
李淵幾乎搬空了太原的府庫,又向晉陽周邊的各大世家豪族“借”調,這才勉強湊齊。
連綿不絕的糧車,從城中府庫一直延伸到城外大營,仿佛一條永無止境的長龍。
數十萬民夫被征調而來,在鎮北鐵騎冰冷的目光監督下,揮汗如雨地搬運著麻袋。
秦牧,就如同一尊神祇,負手立于城樓之上。
他目光冷漠地俯瞰著下方的一切,那眼神猶如實質,壓得下方的李淵等人喘不過氣來。
這幾日,他什么都沒做,只是看著。
但就是這平靜的注視,卻比任何刀劍都更加鋒利,讓所有心懷鬼胎的世家門閥,不敢有絲毫的小動作!
“秦侯,所有糧草……都已點算完畢,悉數入庫。”
李淵站在秦牧身側,蒼老的面容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姿態放得極低。
秦牧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有勞唐國公了。”
“這幾日,本侯在太原叨擾,多謝國公的‘盛情款待’,尤其是這批糧草,本侯……銘記在心!”
他特意在“盛情款待”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那其中的譏諷與警告,不言而喻。
李淵心頭一顫,仿佛被一柄重錘狠狠砸中,臉上火辣辣的,卻只能將滔天的怒火死死壓在心底。
他強笑道:“侯爺言重了,此乃……此乃老臣分內之事。時間倉促,招待不周,下次……下次侯爺再來太原,老臣定當掃榻相迎,好好款待!”
“下次?”
秦牧笑了,笑得意味深長。
“希望還有下次吧。”
說罷,他不再理會臉色陣青陣白的李淵,轉身走下城樓。
太原城外十里長亭。
旌旗蔽日,殺氣沖霄!
三十五萬征遼大軍,已經集結完畢,黑色的鐵甲匯成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海洋,肅殺之氣直沖云霄,讓天地都為之變色!
李淵帶著李建成、李世民以及一眾太原官員,親自前來相送。
“侯爺此去,路途遙遠,征伐異族,乃為國之大事,還請多加保重!”李淵躬身行禮,姿態做得十足。
秦牧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翻身跨上坐騎。
那是一匹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的神駒,正是寶馬夜照玉獅子!
此馬神駿非凡,立于萬軍之前,襯托得馬背上的秦牧,愈發如天神下凡,威武不凡!
“大軍……”
秦牧剛要下令出發,一個清脆而堅定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侯爺,請留步!”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李秀寧排開眾人,快步走了出來。
她今日未著戎裝,而是一身淡青色長裙,清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絲緊張和決然。
在父親李淵警告的眼神中,她徑直走到了秦牧的馬前,從懷中取出一枚溫潤通透玉佩,雙手奉上。
“侯爺,”她的聲音有些微顫,但眼神卻無比清澈,“此物乃秀寧貼身之物,愿贈予侯爺,佑侯爺此戰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全場,瞬間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枚玉佩和那張絕美的臉龐上!
李淵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鐵青!
秦牧微微一怔,低頭看著眼前這個勇敢的女子,又看了看那枚明顯被體溫捂得溫熱的玉佩。
李秀寧迎著他的目光,鼓起全身的勇氣,輕聲問道:
“不知……經此一別,我們以后……還會是朋友嗎?”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少女的祈求與希冀。
秦牧沉默了片刻,在李秀寧越發忐忑的目光中,他忽然伸出手,接過了那枚玉佩。
指尖觸碰到玉佩的溫潤,也仿佛觸碰到了少女滾燙的心。
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難得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當然。”
“只要秀寧小姐,還認我秦牧這個朋友。”
簡單的一句話,卻仿佛是天底下最動聽的仙樂!
李秀寧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但臉上卻綻放出如釋重負、燦爛至極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大軍!出發!”
秦牧收好玉佩,不再多言,猛地一拉韁繩,厲聲喝道!
三十五萬大軍齊聲怒吼,聲震四野!
夜照玉獅子長嘶一聲,化作一道白色閃電,率先沖出。身后,黑色的鋼鐵洪流開始緩緩涌動,帶著無可阻擋的氣勢,浩浩蕩蕩地向著北方席卷而去!
大地震顫,煙塵滾滾。
李秀寧癡癡地站在原地,一雙美目,始終沒有離開那道絕塵而去的白色身影,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你看夠了沒有!!”
一個壓抑著無盡怒火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響!
李淵一張臉已經氣得發綠,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女兒,眼神中滿是失望與憤怒。
“逆女!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做什么?!”
他一把抓住李秀寧的手腕,低聲咆哮:“你馬上就要和柴紹成婚了!你是一個即將有夫之婦!怎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與那秦牧眉來眼去,私相授受?
“那秦牧是什么人?他是楊廣的鷹犬!是皇帝用來對付我們這些世家的刀!
他和我李家,天生就是死敵!你與他糾纏不清,是想將我整個李家,都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嗎?
李秀寧被罵得嬌軀一顫,但她卻猛地甩開了李淵的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聲音卻無比倔強!
“我不會嫁給柴紹!”
她直視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說道:“父親!我從十四歲起,就為這個家奔走!
為了李家的基業,我遠赴南方,一磚一瓦,打下了我們李家大半的產業!為了李家,我招攬了多少英雄豪杰!”
“我為家族做的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為什么?為什么女兒只是想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就這么難?
她的聲音充滿了悲愴與不甘,聲聲泣血!
然而,李淵的臉色,卻愈發冰冷,沒有絲毫動容。
他看著自己的女兒,眼神冷得像一塊萬年寒冰。
“你的婚事,關系到我李家的未來,關系到我們能否聯合關隴世家!”
“這,由不得你!”
“來人!將小姐帶回府,嚴加看管!婚期之前,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
話音落下,李淵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個冰冷決絕的背影,和呆立在原地,淚流滿面的李秀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