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開啟的瞬間,并非預想中深沉的黑暗,而是一股溫潤的氣流撲面而來,帶著陳年的松香與墨香。殿內沒有燈燭,卻處處透著柔和的白光,光線并非來自某處光源,而是從墻壁、地面、穹頂的紋路中滲透出來——那些紋路竟是由無數細小的秦篆組成,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細看之下,每個字都在微微顫動,仿佛有生命般。
“這殿里……全是字?”蘇烈舉著火折子湊到墻邊,火光與白光交融,秦篆的筆畫突然變得清晰,像是在他眼前鋪展開一幅流動的畫卷。
洛璃指尖輕觸墻面,秦篆的紋路竟順著她的指尖游走,在她掌心凝成一個“醫”字。“這些字能感應人心。”她驚奇地看著掌心的字漸漸淡去,“你心里想什么,它們就會顯什么。”
阿鬼試著在心中默念“師父”,墻面果然浮現出一個蒼老的“師”字,筆畫間帶著他師父獨有的、略微傾斜的收尾。他眼眶一熱,指尖撫過那個字,字的邊緣竟滲出點點紅光,像極了師父臨終前咳在玉佩上的血跡。
林野則注意到殿中央的高臺,臺上擺著一張石案,案上沒有青銅器皿,只有一卷展開的竹簡,竹簡旁放著一支石筆,筆尖沾著的墨汁漆黑發亮,似乎從未干涸。“那竹簡上的字,在變。”他輕聲提醒。
眾人走近高臺,果然見竹簡上的秦篆正在緩緩流動,像是有人用石筆實時書寫。此刻顯現的句子是:“心之聲,有顯有隱。顯者,人前人語;隱者,夜深私語。能辨隱顯,方過此殿。”
“又是試煉。”蘇烈嘖了一聲,“這玄武九淵是跟我們的‘心’杠上了?”
話音剛落,殿內突然響起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林野側耳細聽,那聲音竟與他師父的語調一模一樣:“野兒,九宮陣破不得,破了地脈失衡,天下要亂的。”
他渾身一震,猛地轉頭,卻不見任何人影。“師父?”他試探著喊了一聲,回應他的只有墻壁秦篆的顫動。
“這是……幻聽?”洛璃臉色發白,她耳邊響起的是母親的聲音,帶著病中的虛弱:“璃兒,那藥你不該還回去,娘的病……娘等不起啊。”
蘇烈的臉色也很難看,他聽到的是當年被他搶了軍功的士兵臨死前的嘶吼:“蘇烈!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憑什么踩著我的命往上爬!”
阿鬼耳邊的聲音最是刺耳——是那個殺了他師父的黑衣人,在雪夜里發出的獰笑:“老東西,還想給我治傷?你的草藥里摻了砒霜吧!我殺你,是你活該!”
四人被各自的“幻聽”困住,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那些深埋心底的愧疚、恐懼、疑慮被一一勾起,像藤蔓般纏上心臟,勒得人喘不過氣。
“別信!”林野猛地攥緊地脈之心,白光從掌心溢出,“這是聽心殿的伎倆,用我們最在意的人的聲音,勾起我們的隱憂!”
他的話像一道驚雷,蘇烈猛地晃了晃腦袋,用工兵鏟狠狠砸向地面:“放你娘的屁!”他對著空氣怒吼,“李三,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后來在你墳前守了三個月,把軍功還給了你家人!我欠你的,用這輩子的安穩還!你要是真有靈,就該看清楚,我蘇烈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混小子了!”
他的吼聲落下,耳邊的嘶吼果然弱了幾分,石案上的竹簡浮現出新的字:“怒可破妄,然未及辨。”
洛璃則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腦海中浮現出母親臨終前的模樣——母親拉著她的手說:“璃兒,把藥還回去是對的,咱不能讓張屠戶的兒子也走娘的路。娘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閉眼也安心。”她對著空氣輕聲道:“娘,我懂了。您要的不是保命的藥,是心安。那藥還回去,您睡得才踏實。”
耳邊的虛弱低語漸漸消散,竹簡上又添一句:“慈可化怨,漸及辨也。”
阿鬼的應對最是平靜,他從懷中掏出師父的玉佩,將其貼在石案上的竹簡旁,玉佩的“仁”字與竹簡上的秦篆相觸,發出“嗡”的輕響。“你說師父的草藥里有砒霜,”他對著空氣緩緩開口,“可我在師父的藥簍里找到了你的藥方,上面寫著‘寒毒入骨,需以砒霜為量以毒攻毒’。他不是想害你,是你自己不懂醫理,嚇破了膽。”
黑衣人的獰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迷茫的嘆息,漸漸隱去。竹簡上再添:“智可明惑,已及辨矣。”
最后輪到林野,他耳邊的“師父”仍在勸說:“野兒,聽師父的,別再往前走了。你師叔說得對,守陵人守的就是九宮陣,破陣就是毀了祖宗基業啊。”
林野舉起地脈之心,白光照亮了整個高臺:“師父,您臨終前說‘守陵人守的不是墓,是人心的清明’。可這九宮陣聚的是煞氣,養的是執念,分明是在害人心!您當年被石俑所傷,難道不是因為九宮陣的煞氣作祟?您不讓我破陣,是怕我出事,不是真的覺得這陣該守一輩子,對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懇切,像是在跟真正的師父對話。耳邊的聲音沉默了片刻,最后化作一聲嘆息,帶著釋然:“野兒,你比師父看得透。”
隨著這聲嘆息消散,殿內的幻聽徹底消失,只剩下秦篆流動的輕響。石案上的竹簡浮現出完整的句子:“怒破妄,慈化怨,智明惑,誠通心。四者具,可聽真聲。”
“這就過了?”蘇烈摸了摸后腦勺,還有些發懵。
林野卻指著石案旁的石筆:“恐怕還要我們自己寫點什么。”他拿起石筆,墨汁落在竹簡上,竟泛起金光。“這竹簡,是讓我們寫下自己的‘真聲’。”
蘇烈第一個上前,在竹簡空白處寫道:“我蘇烈,當年搶軍功是錯,傷人性命是過。往后余生,守道義,護弱小,不求功名,只求心安。”石筆落下,字跡化作紅光,融入竹簡。
洛璃寫下:“醫者仁心,不分貴賤,不徇私情。當年偷藥是錯,往后行醫,唯求問心無愧。”字跡泛著綠光,與蘇烈的紅光交相輝映。
阿鬼的字最簡單:“守仁心,渡煞影,不記仇,常思恩。”玉佩上的“仁”字與他的字跡共鳴,泛起溫潤的白光。
林野最后落筆,寫下:“破陣非為毀,是為凈。守陵人守的不是陣,是地脈清明,人心安寧。”地脈之心的光芒與他的字跡相融,在竹簡上凝成一顆跳動的光點,如同心臟。
四人寫完,竹簡突然騰空而起,化作一道光帶,纏繞著殿內的秦篆紋路游走。整個聽心殿開始震動,墻壁上的秦篆紛紛脫落,在空中組成一幅巨大的星圖,星圖中央最亮的那顆星,正對應著他們來時的方向。
“這是……地脈全圖!”林野驚呼,“星圖上亮著的點,都是地脈的節點!”
星圖下方,緩緩升起一道石門,門內不再是幽暗的通道,而是透著溫暖的金光,隱約能聽到水流與鐘鳴交織的聲音。
“看來這才是玄淵的真正出口。”阿鬼望著那道石門,“聽心殿不是要困住我們,是要我們在看清自己的真身后,才能找到正確的路。”
洛璃回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石案,那里的墨汁已經干涸,石筆靜靜躺著,像是在等待下一個需要“聽真聲”的人。“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人會來這里。”
“總會有的。”林野握緊地脈之心,“只要還有人執著于仇恨、功名、私欲,這聽心殿就永遠有用。但也總會有人像我們一樣,能走出自己的心魔,找到真聲。”
四人穿過石門,身后的聽心殿漸漸隱去,秦篆的輕響化作遠處的鐘鳴。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這是一座環形的地宮,中央是個巨大的泉眼,泉水清澈見底,汩汩涌出,在空中凝成水幕,水幕上倒映著人間的景象:炊煙裊裊的村莊,埋頭耕作的農夫,嬉笑打鬧的孩童……
泉眼旁立著塊石碑,上面刻著“地脈之源”四個大字,碑下壓著一卷泛黃的帛書,上面用隸書書寫著幾行字,顯然是后世之人留下的:“玄淵九淵,非為困人,是為示人:心凈則地脈凈,心亂則地脈亂。欲凈地脈,先凈己心。”
“原來這才是秦始皇墓的核心秘密。”林野拿起帛書,指尖撫過上面的字跡,“所謂的‘養煞池’‘九宮陣’,不過是用來考驗后人的工具。真正要守護的,是讓每個人都能守住自己的那顆‘凈心’。”
蘇烈望著水幕中自己的倒影,那個曾經暴戾的少年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眼神沉穩的漢子。“這么說,我們不用再闖關了?”
阿鬼看向泉眼深處,那里隱約能看到玄龜的影子,它正安靜地趴在泉眼底部,背甲上的星圖與水幕中的人間景象相連,像是在默默守護著這份安寧。“闖不闖關不重要了。”他輕聲道,“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了該守什么。”
洛璃從藥箱里取出幾粒種子,撒在泉眼周圍的泥土里:“這是我從朱雀九宮帶出來的‘安心草’,據說能安神定氣。就讓它在這里生根發芽吧,也算我們來過的證明。”
林野將地脈之心輕輕放在泉眼旁,晶石融入泉水,化作點點星光,順著水流蔓延向地宮深處,想必是去凈化那些殘留的煞氣了。“師父,師叔,你們看到了嗎?”他在心里默念,“守陵人的使命,不是守一座死墓,是守一片活的人間。”
泉眼的水流突然變得湍急,水幕中的景象開始變化,映出他們四人未來的模樣:蘇烈在村莊里教孩子們讀書,洛璃的藥鋪前排隊的人絡繹不絕,阿鬼在師父的墓旁種滿了草藥,林野則背著行囊,繼續行走在山川之間,記錄著地脈的變化……
“看來我們都找到了該去的地方。”林野笑了,笑得格外輕松。
地宮的頂部緩緩打開,露出外面的天空,陽光傾瀉而下,落在水幕上,折射出一道七彩的虹光。虹光中,仿佛有無數前人的身影在微笑,有守陵人,有醫者,有棄刀的士兵,他們都在說:“這條路,我們走過,現在交給你們了。”
四人相視而笑,并肩朝著陽光走去。身后的地宮漸漸閉合,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從未存在過。只有泉眼旁的安心草,在陽光下悄悄抽出嫩芽,預示著一個新的開始——一個關于守護、關于凈心、關于在人間煙火中堅守仁心的開始。
泉眼旁的泥土濕潤松軟,洛璃撒下的安心草種子剛落定,就有細小的嫩芽頂破土層,葉片上還沾著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她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嫩芽,那葉片竟微微蜷縮,像是在回應她的觸碰。
“這草……是活的。”洛璃眼中閃過驚喜,“醫案里說安心草‘感人心,應天時’,看來是真的。”她從藥箱里取出一小袋腐殖土,小心地鋪在嫩芽周圍,“這樣能長得快些。”
蘇烈湊過來,看著那些嫩芽嘖嘖稱奇:“沒想到這地脈之源還能種活草,我還以為這里只有冷冰冰的石頭呢。”他忽然想起聽心殿里的幻聽,撓了撓頭,“說起來,剛才那李三的聲音,真是跟他生前一模一樣,連罵人的調調都沒差。”
“那是因為你心里記著他的聲音。”阿鬼正在泉眼邊清洗師父的玉佩,泉水流過玉面,將上面的血痕洗得愈發清晰,卻也愈發溫潤,“越在意的人,幻聽就越真。”
林野則盯著水幕中映出的人間景象,目光停留在一個熟悉的村莊——那是他們出發的地方,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孩子正圍著一個老者聽故事,老者手里拿著的,正是他當年送的那本地脈圖手抄本。
“你看,”林野指著水幕,“王老先生把地脈的故事講給孩子們聽了。”
水幕中的景象突然切換,畫面里出現了白虎八宮的石壁,上面新刻了幾行字,正是他們四人的名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仁心過此,煞氣自退”。再往后,朱雀九宮的煉心池里,幾朵紅蓮正在水面綻放,花瓣上的紋路竟與他們在地脈之心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這水幕能映出過去,也能照見未來。”洛璃驚嘆道,“你看那邊——”她指向水幕另一側,那里映出一個藥鋪,招牌上寫著“洛氏藥廬”,藥鋪前的石碑上刻著“童叟無欺,分文不取”,正是她心里一直想做的事。
蘇烈的目光則被水幕一角吸引——那里是個校場,一群少年正在練習拳腳,他自己站在臺上,手里拿著的不是工兵鏟,而是一根木棍,正在教孩子們“止戈之術”。“嘿,我還成了教頭?”他咧嘴一笑,“這日子不錯。”
阿鬼看到的畫面最是安靜:師父的墓前種滿了草藥,他自己坐在墓旁的石頭上,正在研磨藥材,石臼里的藥粉飄向遠方,落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土地竟立刻冒出了綠意。“師父說過,‘藥香能傳千里,仁心能渡萬人’,原來不是空話。”
四人看著水幕中的未來,一時都沒說話。泉眼的水流聲、安心草生長的細微聲響、遠處隱約的鐘鳴,在環形地宮中交織成一首奇特的樂曲,讓人心里格外平靜。
“你們說,始皇帝當年建這地宮的時候,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我們這樣的人來?”洛璃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泉水滴落,“不然怎么會把試煉設得這么巧,正好戳中我們每個人的心事?”
林野沉吟片刻,從泉眼旁拾起一塊光滑的石子,石子上天然帶著一個“心”形的紋路。“或許不是巧合。”他將石子扔進泉眼,漣漪擴散開,水幕中的景象也跟著晃動,“地脈連著人心,千百年下來,人的心事其實都差不多——無非是愧疚、遺憾、執念、渴望。始皇帝看透了這點,所以試煉才能一直管用。”
他的話音剛落,泉眼中央突然升起一塊方形的玉石,玉面上刻著“地脈守印”四個字,周圍環繞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圖案。玉石懸浮在水面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與地脈之心的氣息如出一轍。
“這是……”蘇烈剛要伸手去碰,玉石突然發出一道光,將四人籠罩其中。他們感覺腦海中涌入無數畫面:有古人開墾荒地的艱辛,有醫者走遍山川的執著,有武者放下屠刀的頓悟,還有守陵人代代相傳的囑咐——“地脈不息,仁心不止”。
“這是地脈的記憶。”林野閉上眼,任由那些畫面在腦海中流淌,“原來每一代守護地脈的人,都經歷過類似的試煉。”
畫面中,一個穿著秦代服飾的方士正在記錄地脈的變化,他的竹簡上寫著:“玄武九淵,藏‘共生’之理,需與靈物相安,方能鎮煞。”這正是他們在玄龜身上領悟的道理。
再往后,一個唐代的醫者正在朱雀九宮的煉心池邊搗藥,她的醫案上寫著:“心不清,則藥不靈,煉藥先煉心。”與洛璃的感悟不謀而合。
宋代的一個將軍在白虎八宮的石壁上刻字。
泉眼中央的“地脈守印”仍在散發著柔光,林野伸手觸碰玉面,冰涼的觸感中透著一絲溫熱,仿佛握著一顆跳動的心臟。“這印……恐怕不只是象征。”他指尖劃過青龍圖案,玉面上突然浮現出一行小字,“地脈分陰陽,陽脈通四象(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陰脈連九幽,今陽脈已清,陰脈待啟。”
“陰脈?九幽?”蘇烈皺眉,“合著我們才闖了一半?”
阿鬼湊近細看,守印上的玄武圖案旁,確實有一道細微的裂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部撐開。“《地脈志》里提過‘陰陽相濟’,看來這地宮真分陰陽兩脈,我們剛才闖的四象宮,只是陽脈的一半。”
洛璃突然指著泉眼底部,那里的水流不知何時變得渾濁,隱約有黑色的霧氣往上冒,與之前清澈的泉水涇渭分明。“你們看,泉眼在分岔!”
眾人低頭看去,只見泉眼中央裂開一道縫隙,清澈的泉水順著陽脈方向流淌,而渾濁的水流則朝著另一側的暗河涌去,暗河入口處的石壁上,刻著三個扭曲的秦篆——“九幽獄”。
“這名字聽著就瘆人。”蘇烈握緊工兵鏟,“陰脈該不會全是厲鬼吧?”
林野想起地脈守印上的文字,沉聲道:“陽脈考的是‘守心’,陰脈恐怕要考‘克欲’。剛才水幕里的未來,是陽脈清明后的景象,但陰脈若不清理,那些景象遲早會被煞氣污染。”
話音剛落,暗河入口突然傳來“轟隆”一聲,一塊布滿尖刺的石門緩緩升起,門后吹來的風帶著鐵銹與血腥氣,與陽脈的溫潤截然不同。石門上刻著幅詭異的浮雕:無數人影在血水中掙扎,每個人的手里都攥著金銀珠寶,臉上卻帶著痛苦的獰笑。
“這浮雕……”洛璃捂住口鼻,“像是在說‘貪念成獄’。”
阿鬼的目光落在浮雕角落,那里有個模糊的身影,穿著與他師父相似的粗布衣裳,正試圖拉一個溺水者上岸,卻被對方死死拽住,一同沉入血水中。“那是……”他瞳孔驟縮,“師父的煞影!”
守印上的紅光突然亮起,在石壁上投射出一段影像: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正在繪制地宮圖,他指著陰脈的位置,對弟子說:“九幽獄藏著天下最烈的煞氣,皆由人欲所化——貪財者見金山,好色者遇妖姬,奪權者夢帝位,若心不堅,轉瞬便會被欲念吞噬,化作浮雕上的影子。”
“看來陰脈才是真正的硬骨頭。”蘇烈掂了掂工兵鏟,“不過咱連自己的心魔都斗過了,還怕這點欲念?”
林野卻注意到石門旁的凹槽,形狀與地脈守印恰好吻合。“要進九幽獄,得用這守印開門。”他將守印嵌入凹槽,石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向內開啟,露出里面漆黑的通道,“但進去了,就不能回頭了。”
通道內傳來隱約的歌聲,像是無數女子在低吟,聲音婉轉纏綿,聽得人心頭發癢。蘇烈猛地晃了晃腦袋:“這什么鬼聲音?聽得我骨頭都酥了。”
“是‘聲色煞’。”阿鬼從懷里掏出塊艾草餅,塞給蘇烈,“含著,能定神。師父說過,陰脈的煞氣專挑人的**下手,聽到的、看到的,可能全是幻覺。”
洛璃也取出藥箱里的“醒神香”,點燃后煙霧呈青綠色,順著通道飄去,歌聲果然弱了幾分。“這香摻了蒼術和白芷,能破幻。”她分給每人一個香囊,“貼身戴著,別弄丟了。”
林野最后檢查了一遍地脈之心,此刻晶石上的裂痕已被陽脈的柔光修復了大半,但靠近陰脈的一側,仍有細密的紋路在跳動。“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別松開手里的東西。”他指的不僅是兵器和藥箱,更是每個人心里的“戒尺”——蘇烈的克制,洛璃的平等,阿鬼的寬恕,還有他自己的坦誠。
四人魚貫進入通道,石門在身后緩緩關閉,將陽脈的光芒徹底隔絕。通道兩側的石壁上,鑲嵌著用人骨打磨的燈籠,燈油是暗紅色的,燃燒時發出“噼啪”聲,照得人影扭曲變形。
走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前方出現岔路,三條通道分別通向不同的方向,路口的石碑上刻著字:左“金窟”,中“艷窟”,右“權窟”。
“果然是沖著**來的。”林野看著石碑,“金窟誘貪財,艷窟勾好色,權窟迷奪權。我們得分開走?”
蘇烈立刻反對:“不行!分開了容易被煞氣逐個擊破!”他指著中間的通道,“我看就走中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阿鬼卻搖頭:“煞氣是跟著人欲走的,強行同路,反而會被彼此的**干擾。你看石碑下的腳印,歷代闖墓人都是分開走的。”
洛璃蹲下身,果然看到腳印在岔路口分向三條通道,且每個通道的腳印都深淺不一——金窟的腳印最深,像是扛著重物;艷窟的腳印最亂,像是腳步虛浮;權窟的腳印最急,像是在奔跑追逐。
“我走煙窟。”洛璃突然開口,“我娘生前總說我心軟,見不得好看的東西就挪不開眼,正好借此練練心性。”
蘇烈撓撓頭:“那我走金窟吧,我小時候窮怕了,見了銀子就想揣兜里,是該治治這毛病。”
阿鬼看向權窟:“師父說我太好強,總想著證明自己比別人強,這其實也是一種‘權欲’,我去權窟。”
最后剩下林野,他望著三條通道,地脈之心突然指向金窟。“看來我心里也藏著貪念。”他苦笑,“大概是總想著‘一定要找到地脈核心’,這份執念,其實也是貪。”
四人約定在通道盡頭的“歸墟殿”匯合,臨走前,蘇烈將工兵鏟掰成四段,每人一段:“這鏟柄是玄鐵做的,能擋煞氣,拿著。”
洛璃則給每人一包“斷欲散”:“若被幻覺困住,就用這藥粉抹在眉心,能暫時清醒。”
阿鬼將師父的玉佩解下,掰成四瓣(雖是玉佩,卻因沾染了地脈靈氣而可分合),每人一瓣:“這玉能感應彼此的方位,若有危險,捏碎它,我們能立刻知道。”
林野最后將地脈之心的光芒注入四人的兵器(蘇烈的鏟柄、洛璃的藥杵、阿鬼的刀鞘、自己的匕首):“陽脈的光能克制陰煞,不到萬不得已別用。”
分道時,四人相視一笑,沒有囑托,卻都懂彼此的意思——闖過這九幽獄,才算真正走完地宮的全程,才算對得起那些在陽脈試煉中領悟的道理。
蘇烈走進金窟的瞬間,眼前的通道突然變成了堆滿金銀的山洞,金磚鋪地,玉璧鑲墻,連空氣里都飄著金粉的味道。一個穿著錦袍的老者從金堆里站起來,正是他早逝的父親:“烈兒,你看這滿屋的金子,都是你的!當年爹沒本事讓你吃飽飯,現在你把這些都搬走,咱全家都能過好日子!”
蘇烈的呼吸猛地急促起來,他確實窮怕了,小時候為了半個窩頭,能跟野狗搶半天。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金磚,指尖剛碰到冰冷的金子,懷里的艾草餅突然發燙,燙得他一哆嗦。
“爹才不會讓我貪財。”蘇烈猛地后退,“我記得爹臨終前說,‘咱窮要窮得有志氣,別讓人戳脊梁骨’!”
錦袍老者的臉突然扭曲,變成個青面獠牙的鬼怪:“蠢貨!有了錢,誰還敢戳你脊梁骨?你看村里的王地主,為富不仁,不照樣被人捧著?”
“他那是表面!”蘇烈舉起鏟柄,玄鐵的涼意讓他越發清醒,“背地里誰不罵他?我蘇烈要的不是被人捧著,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用工兵鏟狠狠砸向金堆,金磚瞬間化作黑灰,露出后面的通道,“這點小把戲,還想騙我?”
與此同時,洛璃在艷窟遇到了麻煩。通道兩側的石壁變成了鏡子,每個鏡子里都映出不同的自己:有的穿著華麗的宮裝,被無數侍衛簇擁;有的戴著鳳冠,接受百官朝拜;最誘人的一個鏡子里,她躺在鋪滿玫瑰的床上,對面坐著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正是她少女時偷偷喜歡過的書生。
“璃兒,別闖關了。”書生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跟我走,我讓你一輩子穿金戴銀,不用再背著藥箱風吹日曬。”
洛璃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確實羨慕過那些不用辛苦奔波的女子。但她很快看到鏡子角落里,母親的藥箱孤零零地放在地上,箱子上落滿了灰塵。“我娘說,‘貪圖安逸的醫者,治不好病,也守不住心’。”她握緊藥杵,將鏡子一一敲碎,“我要的不是鳳冠霞帔,是藥箱里的草藥能救更多人!”
鏡子破碎的瞬間,書生的身影化作青煙,露出后面的通道,地上散落著幾株枯萎的“忘憂草”——據說吃了能忘記所有辛苦,卻也會忘了自己的使命。
阿鬼在權窟面對的,是一場盛大的祭典。他被推上高臺,臺下跪著無數百姓,高呼“神醫”。一個大臣模樣的人捧著玉璽走上來:“阿鬼先生,只要您肯為陛下煉丹,這天下的醫者都歸您管,您說誰能行醫,誰就能行醫!”
阿鬼看著臺下那些渴望的眼神,心里竟真的冒出一絲得意。但他很快想起師父的話:“醫者的權,是救死扶傷的權,不是拿捏人命的權。”他將玉璽推回去,朗聲道:“我要的不是管理權,是每個醫者都能有藥救人,每個病人都能有醫可求!”
祭典的景象突然崩塌,露出通道的真面目,墻壁上刻著一行字:“權欲如刀,能斬人,亦能斬己。”
而林野在金窟的深處,遇到了最棘手的幻境——他看到整個地宮的煞氣都消散了,人間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而他自己成了新的守陵人,坐在白虎八宮的高臺上,接受后人的朝拜。地脈之心在他手中閃閃發光,像是在炫耀他的功績。
“你看,這就是你想要的‘成果’。”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正是他自己的聲音,“只要你承認這一切是靠你一人之力完成的,這榮耀就永遠屬于你。”
林野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確實渴望過被認可。但他很快想起蘇烈的憨厚、洛璃的善良、阿鬼的通透——若沒有他們,自己根本走不到這里。“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他將地脈之心舉過頭頂,光芒照亮了幻覺的裂痕,“榮耀該屬于所有守住仁心的人,不是我一個。”
幻覺破滅后,四條通道終于匯合,四人在歸墟殿的入口相遇,彼此身上都帶著煞氣留下的痕跡,卻眼神明亮,笑意坦蕩。
“看來陰脈的試煉,也沒那么難。”蘇烈拍著阿鬼的肩膀,發現對方手里還攥著那半塊玉佩,“你沒捏碎它,我就知道你沒事。”
歸墟殿的大門緊閉,門上刻著“欲壑難填,唯知足者可破”十個大字,門環是兩個猙獰的惡鬼頭,正貪婪地盯著四人。
林野將四瓣玉佩拼在一起,完整的玉佩發出紅光,與地脈守印的光芒呼應。“看來要打開這扇門,得我們四個一起才行。”
四人同時將手掌按在門環上,惡鬼頭突然發出慘叫,門上的大字開始流淌,化作一行新的字:“陰陽相濟,仁欲相生,知欲而不縱,方為真守。”
大門緩緩開啟,里面沒有金銀,沒有鬼怪,只有一面巨大的水鏡,鏡中映出整個地宮的全貌——陽脈的四象宮如四顆明珠,陰脈的九幽獄似四條鎖鏈,而中央的歸墟殿,正是鎖住陰陽平衡的樞紐。
水鏡前的石臺上,放著一卷黑色的竹簡,上面寫著《陰脈煞記》,最后一頁留著空白,旁邊放著一支刻著“克欲”二字的石筆。
“看來這最后一步,是讓我們寫下對‘欲’的理解。”林野拿起石筆,“陽脈寫的是‘守心’,陰脈該寫‘克欲’了。”
蘇烈率先寫下:“欲是野草,不除會瘋長,但連根拔了,人心也會空,得學著修剪。”
洛璃寫:“欲如藥材,適量能治病(如求生欲),過量會致命,關鍵在分寸。”
阿鬼寫:“欲本無善惡,善用是動力(如救人之欲),濫用是煞氣,全在己心。”
林野最后落筆:“闖過半個地宮,方知陰陽本是一體,守心與克欲相輔相成,這才是秦始皇墓的全貌——不是要滅絕**,是要懂得與它共生。”
石筆落下的瞬間,黑白竹簡合二為一,化作一道光柱直沖穹頂,地宮的陰陽兩脈開始共鳴,陽脈的柔光與陰脈的黑氣交織成太極圖案,在歸墟殿上空旋轉。
“原來……這才是完整的地脈陣。”林野望著光柱,突然明白,“我們之前闖的陽脈,是教我們‘立心’,現在的陰脈,是教我們‘處世’,少了哪一半都不行。”
穹頂緩緩打開,露出比陽脈更廣闊的星空,星圖上不僅有四象,還有北斗七星,七星的末端,正對著人間的方向。
“看來這地宮真的沒走完。”蘇烈笑了,“不過這樣才有意思,要是一下子闖完了,反倒沒意思了。”
阿鬼將重組的玉佩重新系好,貼在胸口:“師父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洛璃的藥箱里,安心草的種子不知何時掉了出來,在歸墟殿的泥土里生根發芽,這一次,嫩芽上竟同時帶著陽脈的溫潤與陰脈的堅韌。
林野望著星空,知道他們還要繼續走下去——陰脈之后或許還有更深處的試煉,但他心里不再有畏懼,只有踏實。就像這地宮,陰陽相濟才完整,人生也是如此,守得住心,克得住欲,才能走得長遠。
四人并肩走出歸墟殿,身后的陰陽兩脈仍在共鳴,發出的聲響如鐘鳴,回蕩在山川之間,像是在告訴世人:真正的“勇闖”,從來不是征服什么,而是懂得與自己、與世界好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