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寶卿昏迷了整整十日才醒來。
這段日子,姜月窈連門都沒出,一直在‘明月樓’陪著她。
昨日京城下了場大雪,母親不小心感染了風寒,今日父親便沒讓她過來,姜月窈拿了本書坐在床邊的圈椅上,屋子里地暖燒得很旺,她看了一會兒就起身,拿了棉巾沾了溫水給沈寶卿擦了擦干燥的唇,隨后丫鬟端了熬好的藥進來,兩人一起給她喂了藥,弄完這一切,她重新坐回位置上,拿起書看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突然聽到有人在叫她。
虛弱細微的聲音,讓姜月窈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她抬頭,下意識地看向對面床榻,對上那雙不知何時睜開的杏眸,姜月窈有一瞬間的愣怔。
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她一把丟開手里的書,‘蹭’地一下撲到了床邊。
看著終于醒來的沈寶卿,明明上一刻情緒平靜的姜月窈,只是一瞬間,眼淚如大雨磅礴,她雙手捧著她的臉頰,哭得‘嗚嗚’地說不出一句話。
眼淚不小心落在沈寶卿的臉上,她嫌棄地皺了皺眉。
“沈寶柒,你好臟呀。”
正沉浸在激動、喜悅……各種情緒中的姜月窈,一聽這話,掉個不停的眼淚倏然止住。
“誰臟了?我就是太開心了……你竟然還敢嫌棄我!”
她說著,拿了帕子出來,先自己擦了擦臉,最后去給沈寶卿擦。
“哎喲哎喲你輕點,我是你姐,沈寶柒,你能不能對你姐溫柔一點?”
“哼,你現在不能動了,落在我手里,我不但不溫柔,我還要揍你。”
“哎喲哎喲疼疼……”沈寶卿突然一臉痛苦地叫喚起來。
嚇得姜月窈忙停了手:“哪里疼?”
見她嚇得白了小臉,沈寶卿‘嘿嘿’一笑:“我騙你的。”
姜月窈輕輕瞪她一眼,這才想起要給父親母親報個信,于是忙吩咐金子去海棠園報信。
白錦玉和沈淮山很快過來了。
看到大女兒醒了,白錦玉免不得又哭一通,就連一旁沈淮山都紅了眼。
住在隔壁的女醫官星滿被叫了過來。
一番切脈之后,她看著沈寶卿問了一個問題。
“沈姑娘,您是被誰所傷?”
“山匪!”
“和誰一起被傷?”
沈寶卿突然皺起了眉頭。
“和誰一起?”她喃喃自語,秀眉打成了結,“我和誰一起?”
她突然變得痛苦起來。
“我好像不記得了……”
見她如此痛苦,一旁白錦玉忙將她抱住,軟聲哄著。
“不想了不想了,記不起來沒關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你只要好好的就好。”
沈寶卿靠在她懷里,秀眉一直皺著。
腦子里突然變得混沌起來,她好像忘了誰……
在,母親溫柔的聲音里,她再次沉沉睡去。
沉睡之際,腦子里好像有道模糊的身影……讓她傷心,讓她好難過!
等沈寶卿睡熟之后,留了母親在內室陪著她。
姜月窈跟著父親出了內室,和女醫官星滿去了隔壁暖閣。
一進去,姜月窈就迫不及待地問星滿:“姐姐是不是忘了玄機大師?”
星滿臉色凝重。
“從剛才的試探中看出,大姑娘的確忘了玄極大師,但我不敢確定這是剛醒來的癥狀,還是真的失憶,我得回一趟宮,去找師父。”
沈淮山頷首:“好,我派人送你。”
“多謝大人。”
待星滿離開后,姜月窈和沈淮山坐在暖閣內,誰也沒出聲。
心情很壓抑。
老御醫的話成了真,沈寶卿果真失了憶。
但這種失憶,是選擇性的,她記得家人,獨獨忘了玄極。
“為何只忘了玄極大師?”姜月窈看著父親沈淮山,“爹爹,我聽說有人受傷之后,會忘了那個傷害她極深的那個人,莫非玄極傷了姐姐?”
沈淮山臉色冷沉,沉默不語。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對方沉沉出了聲。
“忘了也好,你姐姐和玄極之間本就是一段孽緣,如今你姐姐將他忘了,也算是重獲新生。”
“小柒,我出去一趟,你去陪著你母親和姐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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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山騎馬出城,直奔相國寺。
進了山門,他下了馬,將韁繩丟給隨行的侍衛,大步入了寺院。
走到半道,遇上從里面出來的陸綏。
陸綏看到他,抬腳迎上來:“您怎么來了?”
沈淮山腳步未停,冷冷瞥他一眼:“你又如何會在這里?”
“玄極也算我師弟,他受傷,我來看一眼。”
“哼!”沈淮山冷哼一聲,沒說話,抬腳往玄極住的院子而去。
本要下山的陸綏,見他氣勢洶洶而來,轉身跟了上去。
玄極的院子在寺廟最靠近山根的位置,院子不大,方方正正,里面極簡單整潔。
重傷昏迷了多日的玄極在三日前就醒了。
如今,他已經能起床,此刻正盤腿坐在蒲團上,雙眸微闔,正在念經。
沈淮山就這么直直地闖了進去。
玄極睜眼,看著他,一雙黑眸,暗如古井,無波無瀾。
“阿彌陀佛。”他嗓音平靜,念了一聲佛號,抬手指著對面的蒲團,“沈施主請坐。”
沈淮山冷笑一聲:“我看還是別坐了,今日我來,是想問大師一句話。”
“您問。”
“我女兒受傷之事,我不怪你,山匪所為,我會將其鏟平,為她報仇。”
“我本不想來找你,你也沒那個資格讓我與你對話。”
“但今日我家寶卿醒了。”
“可她記得所有人,偏偏就忘了你!”
陸綏就站在門口的位置。
從他的位置看過去,恰好捕捉到玄極的異常。
當沈淮山說出‘偏偏忘了你’的那一刻,玄機捻著佛珠的手微微一頓。
不過是轉瞬之間,很快就恢復如常。
他看了對方一眼,一身紅色袈裟,眼瞼輕垂,仿若塵世喧囂皆不入心,遺世獨立。
沈淮山看他這副樣子就來氣。
玄極若是旁人,他早就將其揍了一頓。
但對方是佛門住持,豈是能說揍就揍的?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下情緒。
再出聲,嗓音平靜了許多。
“之前是我家寶卿任性了,明知不可為,卻偏要一身反骨對你糾纏不休,這事是她的錯,也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教導不嚴,我在此替她向你賠個不是。”
“如今她終于回了家,又忘了你,也算是重獲新生。”
“日后,你倆再遇見,以前的種種,一筆勾銷,形同陌路!”
“當然,作為一個父親來說,你倆一輩子不見面,是最好的。”
撂下這些話,沈淮山轉身出了禪房。
陸綏站在門邊,看著蒲團之上的玄極,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讓他憑空品出一絲空寂悲傷來……
兩年不見,這位清冷絕欲的佛子,倒是多了幾分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