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東海市,熱浪灼人。
林家演武場,卻比天氣更加燥熱。青石板被烈日曬得滾燙,空氣中彌漫著年輕子弟們的蓬勃朝氣,以及一種無聲的、關乎前途命運的緊張。
年度族測,是林家年輕一代最重要的日子,是龍是蟲,皆看今朝。高臺上,家族長老們正襟危坐,面色肅然。臺下,人頭攢動,目光灼灼。
“下一個,林玄!”
執事冰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在滾油里滴入了一滴水,演武場上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充滿微妙意味的寂靜。無數道目光,帶著審視、漠然,以及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快意,齊刷刷地聚焦在那個從人群邊緣默默走出的清瘦少年身上。
林玄。
這個名字,在三年前,是林家一顆璀璨的新星,是家族未來的希望。十二歲感應氣感,十三歲踏入明勁,天賦卓絕,一時無兩。
然而,天意弄人。整整三年,整整一千多個日夜,當昔日的同伴甚至后輩都已紛紛突破,在武道之路上高歌猛進時,他卻仿佛被無形的枷鎖禁錮,修為死死定格在明勁中期,紋絲不動。
天才隕落,淪為笑柄。“廢物”之名,不脛而走。
林玄深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一步步走向場地中央那尊黝黑的測力石碑。他的背脊挺得筆直,試圖維持著最后的尊嚴,但微微抿緊的嘴唇和略顯蒼白的臉色,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三年來每一次族測,都像是一場公開的凌遲。
他站定,抬手,將掌心緩緩按在冰涼的石碑表面。丹田內,那縷微弱得近乎可憐的內息被艱難催動,涌入石碑。
石碑表面的符文閃爍了幾下,光芒黯淡,掙扎了片刻,才勉強凝聚出一行模糊的字跡:明勁中期,下等。
結果一出,那短暫的寂靜瞬間被各種竊竊私語打破。
“果然,又是這樣!”
“真是爛泥扶不上墻,白白浪費家族三年資源。”
“噓,小聲點,他那個未婚妻,蘇家的蘇婉清小姐可在那邊看著呢……”
“看著又如何?蘇家還能看得上這等廢物?退婚是早晚的事!”
議論聲如同細密的針,無孔不入地鉆進林玄的耳朵。他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指尖因為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顫抖。他早已習慣了這些聲音,但每一次,心口那結痂的傷疤,都仿佛被再次狠狠撕開,痛徹心扉。
他低著頭,默默走向人群的角落,試圖將自己隱藏在陰影里。
“林峰!”執事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明顯帶上了幾分溫度與期待。
一道矯健的身影應聲躍出,意氣風發,正是大長老之孫,林家如今風頭最盛的嫡系天才——林峰。他輕蔑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林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諷,大步上臺。
沒有片刻遲疑,林峰吐氣開聲,一掌狠狠拍在測力石碑上!
“嗡——!”
石碑驟然爆發出璀璨的光芒,符文流轉,一行清晰奪目的大字躍然而上:暗勁初期,上等!
“好!”
“峰少爺威武!”
“十六歲的暗勁初期,上等資質!我林家復興有望!”
喝彩聲、贊嘆聲如同潮水般涌起,瞬間淹沒了整個演武場。林峰傲立臺上,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榮耀,目光掃過臺下,最終定格在林玄身上,那份得意與優越,幾乎要滿溢出來。
林玄沒有抬頭,視線落在自己洗得發白的鞋尖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觀禮臺一側,有一道格外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蘇婉清。
那個與他指腹為婚,曾幾何時,會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喊著“玄哥哥”的少女。如今,她身著淡青長裙,亭亭玉立,已是東海市上流社會公認的天之驕女。而那道目光,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憐憫的失望,以及一種……急于劃清界限的疏離。
族測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人群開始散去,圍繞著新的天才林峰,歡聲笑語。林玄像一塊被遺忘的礁石,逆著人流,默默向外走去。
“林玄。”
清冷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如同玉珠落盤,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淡漠。
林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
蘇婉清走到他面前,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我們談談。”
兩人走到演武場邊緣一株枝葉繁茂的古樹下,斑駁的光影灑落,卻驅不散彼此間的寒意。
“林玄,”蘇婉清率先開口,她的目光掠過林玄,望向遠處被簇擁著的、光芒萬丈的林峰,聲音平靜無波,“我們都長大了,有些事,需要面對現實。”
林玄的心,一點點沉入冰窖。他沉默著,等待最終的審判。
“現在的你,和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她的話語清晰而殘忍,像精心打磨過的冰棱,“這份婚約,繼續下去,對你我都是束縛和拖累。”
她頓了頓,終于將目光轉回林玄臉上,那眼神里沒有恨,也沒有怨,只有一種徹底的、居高臨下的冷靜:“我希望,你能主動向雙方長輩提出解除婚約。這樣,至少……還能保留你最后一點體面。”
體面?
林玄猛地抬頭,看向眼前這張曾經無比熟悉、此刻卻無比陌生的俏臉。一股混雜著屈辱、憤怒、不甘的火焰,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
“是因為林峰?”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顫抖。
蘇婉清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淡淡地道:“這個世界,強者為尊。林玄,認清自己,比無謂的堅持更重要。放手,對大家都好。”
說完,她不再有絲毫留戀,決然轉身,裙擺劃過一個優雅而冷漠的弧度,走向那片屬于天才和光芒的喧囂之地。
體面?原來被像敝履一樣丟棄,就是她口中的體面。
林玄獨自站在原地,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而漫長。周圍的喧囂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巨大的孤獨和冰冷,將他徹底吞噬。
夜,深沉。
林家后山懸崖,月光凄冷,山風呼嘯,如泣如訴。
林玄獨自立于崖邊,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白日的屈辱、三年的壓抑、蘇婉清那句“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同無數毒蛇,啃噬著他的心臟。
他不甘心!憑什么?!
他天賦曾冠絕同代,他修煉比任何人都要刻苦!那本家族基礎的《引氣訣》,他早已翻爛,每一個運轉周天都謹小慎微,為何三年不得寸進?蒼天為何待他如此不公?!
一股近乎瘋狂的執拗涌上心頭。他盤膝坐下,不顧一切地再次運轉《引氣訣》,引導那微弱的內息,如同驅使殘兵敗將,向著那堅固如鐵桶的經脈壁壘,發起自殺式的沖鋒!
劇痛,撕心裂肺的劇痛從經脈各處傳來,喉頭腥甜,鮮血自嘴角溢出。但他兀自瞪圓了雙眼,死死堅持著。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劇痛徹底淹沒,經脈即將寸斷的剎那——
腦后,惡風驟起!一股陰狠凌厲的勁氣直襲后心!
有人偷襲!而且修為遠在他之上!
林玄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那只蘊含著強橫內勁的手掌,已然結結實實地印在了他的背心要害!
“噗——!”
血霧噴濺,林玄只覺得五臟六腑瞬間移位,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被巨大的力量轟飛,向著萬丈懸崖之下,急速墜落!
冰冷的失重感席卷而來,死亡的陰影濃稠如墨。意識像風中的殘燭,迅速黯淡。
就在徹底失去知覺的前一瞬——
他胸前那枚自幼佩戴、看似普通無奇的暗紅色龍紋玉佩,猛地變得滾燙無比!
“咔嚓!”
一聲細微卻清晰的碎裂聲,仿佛來自靈魂深處。
吼——!!!
一道無法形容的、充滿了太古洪荒、至尊至貴氣息的龍吟,并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他即將潰散的靈魂核心,轟然炸響!
轟隆!
林玄的意識,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偉力,強行拽入了一個無盡的混沌漩渦。
黑暗褪去,他“看”到的,是一片無垠的、初始的虛空。虛空中央,唯有一株巨大無朋的青色蓮花,含苞待放,靜靜懸浮,散發著朦朧的清輝。蓮花旁,一道模糊的古樸道影,背對眾生,仿佛已枯坐了千萬紀元,與道合真。
忽然,那道身影微微一動。
一道目光,淡漠、古老,卻又蘊含著洞穿萬古的無上智慧,跨越了無盡時空屏障,落在了林玄這道渺小的意識之上。
“觀……想……青蓮……見……真我……”
一段玄奧晦澀、卻直指大道本源的經文——《青蓮觀想法》,伴隨著一股清涼精純、生機磅礴的能量,如同涓涓細流,自然而然地涌入林玄的心田和四肢百骸。
他那瀕臨崩潰的**重傷,在這股能量滋養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愈合。而那困擾他三年、堅不可摧的修為壁壘,在這蘊含無上道韻的青蓮虛影沖刷下,竟如陽光下的冰雪,悄然消融!
暗勁初期!水到渠成!
并且,修為仍在穩步提升!
更讓他震驚的是,過往修煉《引氣訣》時所有晦澀難懂、滯澀別扭之處,此刻在“青蓮觀想”的映照下,變得漏洞百出,簡單無比。他的思維速度提升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仿佛開啟了“天眼”,瞬間便洞察了《引氣訣》的數十處缺陷與優化可能,一門完美契合他自身、效率遠超原版十倍不止的《萬流歸元訣》 雛形,已在他心間清晰勾勒而出!
絕對悟性!宿慧覺醒!
狂喜和明悟涌上心頭。林玄猛地睜開雙眼!
眸底深處,一株青蓮虛影一閃而逝,銳利如劍意。他下墜的身形在空中詭異地一扭,變得輕靈無比,足尖輕點崖壁凸起的巖石,借力化力,幾個起落,便如一片落葉般,穩穩地踏在了崖底堅實的土地上。
月光如水,灑在他染血卻已恢復紅潤的臉上。少年抬手,抹去唇邊的血跡,仰頭望向那輪懸于絕壁之上的冷月。
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絕望與不甘,而是深潭般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即將燎原的星火。
“林峰,蘇婉清,林家……還有那個偷襲我的人。”他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冰冷決絕,“這筆賬,我記下了。”
“我林玄的命,從現在起,由我不由天!”
夜風掠過懸崖,帶著少年的誓言,吹向山下那片燈火輝煌的都市。
新的傳說,即將在這片現代鋼鐵叢林中,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