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飲馬溝,和斌子他們順利會師。
我們把黃爺暫時安頓在草垛上,喂他服下了老婆婆給的藥粉。藥效似乎不錯,他的高熱退下去一些,雖然依舊昏迷,但呼吸平穩了許多,這讓三娘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
老柴把我們在老婆婆那兒的經歷,尤其是關于“地河花”和“石槽溝”的信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留守的斌子、泥鰍和老范。
“石槽溝?五十里?還得進老林子?”斌子撓著頭,看著西南方向那連綿起伏、越來越顯幽深的山巒,咧了咧嘴,“媽的,聽著就不是啥善地。不過為了黃爺,刀山火海也得闖啊!”
泥鰍小眼睛滴溜溜轉著,盤算道:“五十里山路,就算緊趕慢趕,一天也未必能到,還得留出找藥的工夫。干糧、水、家伙事都得帶足,晚上怕是得在山里過夜了。”
老范推了推厚厚的眼鏡,臉上還帶著后怕,但聽到能救黃爺的命,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好!”老柴一錘定音,“收拾東西,能精簡的精簡,但防身的家伙和找藥的家伙不能少。啞巴狀態咋樣?”
啞巴經過一夜休息和早上的驚嚇,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沉靜和銳利,他默默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能行。
事不宜遲,我們立刻行動起來。
山路不好走,三輪車根本沒法進,我們只能背著黃爺走長征。將黃爺小心地固定在背上,用繩索做好固定和緩沖。
那些最值錢的明器被打包成一個結實的包裹,由斌子和老柴輪流背負。必要的工具——短鏟、撬棍、繩索、煤油燈、火折子、以及老柴那套吃飯家伙的地質錘和探針,都分配攜帶。干糧和水分裝到每個人身上。
老皮熟悉這一帶地形,他和啞巴負責在前面探路。
我們這支疲憊不堪卻又不得不再次上路的隊伍,告別了藏身的磚窯,沿著崎嶇的土路,向著西南方向的石槽溝迤邐而行。
越往西南走,人煙越是稀少,道路也越發難行,真可謂是到了鳥不拉屎的地方。起初還能勉強保持速度,后來干脆連站立都成了問題,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手腳并用地爬坡。
我背著黃爺,只感覺每走一步路都是酷刑,汗水、灰塵、血泡雜糅在一起,腳底板火辣辣的疼。碰到陡坡時還需要兩三個人合力才能把我和黃爺推上去,實在是不容易。
時近中午,烈日當空,曬得人頭皮發麻。汗水浸透了衣衫,粘在身上,又癢又膩。喉嚨里干得冒火,帶來的水消耗得很快。
黃爺在顛簸中偶爾會發出痛苦的呻吟,三娘一直守在身邊,不停地用濕布巾給他擦拭臉頰,喂水喂藥,眼神里的擔憂從未散去。
“歇會兒吧!要不然人都快散架了!”斌子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抓起水壺猛灌了幾口。
我們找了處樹蔭停下,輪流喝水,啃著干硬的燒餅。
我坐在地上,只感覺頭昏腦脹,上下眼皮打架打個不停,跟中暑了一樣。我發著呆,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貼在了我的臉上,我一愣神,這才發現是三娘正在拿毛巾給我擦臉。
老柴和老皮蹲在一起,對著老皮那張簡陋的手繪地圖比劃著。
“照這個速度,天黑前能摸到石槽溝邊緣就不錯了。”老皮指著地圖上一個模糊的標記,“這溝又深又長,岔道多,晚上進去太危險,得找個地方扎營,明天天亮再下溝找藥。”
眾人都沒有異議。在陌生的深山老林里夜行,無疑是找死。
休息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我們繼續趕路。下午的路更加難走,幾乎完全是在山脊和亂石堆中穿行。直到日頭西斜,晚霞將天空染成一片凄艷的橘紅色,我們終于抵達了一片相對平坦的高地。
向下望去,一道黑黢黢、仿佛被巨斧劈開的巨大山溝橫亙在眼前,溝內林木格外茂密,幽深得望不到底,隱隱有潮濕的水汽和淡淡的腐葉氣息彌漫上來。
這就是石槽溝了。
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從那條深邃的溝壑中彌漫開來,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就在這兒扎營吧。”老柴環顧四周,選了一處背風、靠近巖石的平地,“啞巴,老皮,附近轉轉,看看有沒有水源,要是有兔子最好打兩只。斌子,霍娃子,撿柴火。三娘,照看黃爺。老范,你也搭把手。”
我們各自忙碌起來。
我和斌子在附近林子里撿拾枯枝,林子里靜得出奇,連聲鳥叫都聽不到,只有腳踩在厚厚落葉上的沙沙聲。
“媽的,這地方靜得邪乎。”斌子壓低聲音,不安地四處張望,“有句話叫什么來著?鳥不拉屎!”
我心里也有些發毛,總覺得暗處有什么東西在窺視著我們。
很快,我們抱著一捆柴火回到營地。啞巴和老皮也回來了,很遺憾,并沒有打到野味,只帶回了一皮囊還算清澈的溪水。
篝火升了起來,跳動的火焰帶來了一絲暖意和光亮,稍微驅散了周遭的陰冷和心頭的不安。
我們圍坐在火堆旁,就著熱水啃干糧,氣氛有些沉悶。
夜幕徹底降臨,群山隱沒在濃稠的黑暗里,只有我們這一小堆篝火是唯一的光源。
遠處石槽溝的方向,漆黑一片,像一頭匍匐的巨獸,沉默地張著大口。
奔波一天的疲憊涌了上來,安排好守夜的順序(前半夜我和斌子,后半夜老柴和啞巴),其他人便裹緊衣服,靠著巖石或直接躺在鋪了干草的地上,準備休息。
我靠著冰冷的巖石,手里握著撬棍,聽著篝火噼啪作響和同伴們逐漸均勻的呼吸聲,努力驅散睡意,警惕地注視著周圍被黑暗吞噬的一切。
時間一點點流逝,山林死寂,只有風聲嗚咽。
就在我以為這一夜會平靜度過時,一種極其細微、卻讓人頭皮瞬間炸開的“嘶嘶”聲,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從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滲透過來。
那聲音不是單一的,而是成百上千,密密麻麻,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聲浪。
“操!什么聲音?!”斌子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握緊了手鏟。
我也瞬間睡意全無,渾身汗毛倒豎。
篝火的光圈之外,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緊接著,一雙雙閃爍著幽綠、猩紅光芒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越來越多,從草叢里,從巖石縫隙中,緩緩逼近。
是蛇!大量的蛇!
但當我和斌子借著搖曳的火光,勉強看清那些從黑暗中游弋而出的東西時,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確實是蛇身,細長,覆蓋著暗沉粘膩的鱗片,蠕動著,蜿蜒前行。但它們的頭部......它們的頭部,竟然不是三角形的蛇頭,而是一張張扭曲、縮小、如同嬰兒或者干癟老者般的......人臉!
是的,人臉!
有鼻子有眼,甚至能看到細微的表情......痛苦、怨毒、麻木......一張張慘白或鐵青的、只有拳頭大小的人臉,連接在滑膩的蛇身之上,嘴巴無聲地開合著,發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它們眼睛的位置,閃爍著那非人的幽綠或猩紅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