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復雜的整體式握把，改成了更容易加工和替換的木質結構。這種材料好找，壞了隨便一個木工都能修。

那個需要高精度機床才能加工的燕尾槽瞄準鏡接口，被他重新設計成一種更簡單的通用卡扣式結構。精度雖然降了一點，但生產難度降低了很多。

他幾乎忘了吃飯睡覺，一張又一張的圖紙從他手中畫出，又被他一次次揉成紙團丟掉。

“陸總工，你這是不打算睡覺了？”

鉗工老師傅劉山端著一個搪瓷缸子走進來，里面是剛泡好的濃茶。他看著滿地的廢紙團和陸揚的樣子，有些心疼。

陸揚抬頭，接過茶缸喝了一大口。“劉師傅，您來得正好，快幫我看看這個。”

他把最新畫好的一張零件圖推了過去。

劉山放下茶缸，戴上老花鏡，湊到圖紙前看。他越看，表情越吃驚，最后直接變成了贊嘆。

“絕了！陸總工，你這腦子怎么長的！”劉山一拍大腿，指著圖紙上的一個部件，“就這個扳機組，原來要老師傅磨好幾天，現在你改成幾個沖壓件和彈簧組合，我們車間里一半的師傅都能做！效率高了不止十倍！”

陸揚點頭，這正是他要的結果。

然而，劉山臉上的興奮很快就沒了，眉頭又皺了起來。他的手指慢慢移到圖紙最核心的位置，那里畫的是槍機和擊發機構的結構。

“陸總工，別的都好說，可這幾個吃力的關鍵件……”劉山的語氣很沉重，他在圖紙上點了點，“這上面的材料強度和加工精度要求太高了。咱們廠那臺老掉牙的蒸汽鍛錘，根本打不出這個效果。別說保證強度，連形狀都保證不了。”

陸揚心里一沉。

他知道劉師傅說的是實話。圖紙畫得再好，理念再先進，最后還是要靠機器造出來。而這，正是1978年龍國工業的真實情況，底子太薄，卻要扛起追趕世界的重擔。

他不信邪，拿著圖紙，跑遍了廠里所有的鍛造車間。

得到的答案，和劉山師傅說的一樣。

那些滿身油污的老師傅們，對著圖紙連連搖頭。他們不是不想做，是手里的工具不行。

至于廠里那臺唯一的，也是整個西南地區最大的一臺萬噸水壓機，此刻正被警衛守著，日夜不停地給一個絕密項目干活。陸揚連靠近都做不到，更別說借用了。

陸揚站在熱浪滾滾的鍛造車間里，空氣中滿是刺鼻的煤煙味。他看著工人們揮舞大錘，一錘一錘地敲打燒紅的鋼錠，火星四濺。

他看著這一切，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力。圖紙畫得再好，沒有機器也造不出來。

難道，真的要被這最后一道坎卡住嗎？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他無意中看到車間墻上掛著的一幅宣傳畫，畫上是一輛59式坦克。

坦克的炮塔，巨大的炮閂……

一個念頭突然出現。

不對！不是59式，也不是那輛豹2！

他突然想起來，剛來廠里時，馮所長帶他參觀，似乎在廠區最偏僻的一個廢棄倉庫里，看到過一個被帆布蓋著的大東西。

當時馮所長只是隨便說了一句，那也是一件從西方弄回來的戰利品，一門重型自行火炮的殘骸，因為沒有研究價值，就丟在那了。

自行火炮！

陸揚想通了。

那東西的炮閂和閉鎖機構，為了承受巨大膛壓，肯定用了當時最好的鍛造工藝和材料！

自己就算不能復制技術，但如果只是從那堆廢鐵上，拆下一些合用的高強度合金鋼來用呢？

陸揚的想法，為LG-1的槍機制造找到了出路。但現實是，整個紅星廠的生產能力已經到了極限。

這個問題，比缺少一臺水壓機更嚴重。

“陸副總工，煉鋼車間實在排不開了！”煉鋼車間主任堵在18號車間的門口，他手里的生產調度單被捏得發皺，“廠里兩座電弧爐，一座要保證常規型號的生產，另一座的訂單排到了明年。你要的鉻釩彈簧鋼，工藝要求高，一爐鋼要占三天時間，我沒法給你插隊！”

“老李，陸總工的項目是周副部長抓的，你敢耽誤？”機加工車間主任也擠了過來，“我們這邊更慘！廠里精度最高那幾臺機床，零件加工任務堆成了山。為了趕LG-1的活兒，所有老師傅都抽過來了，可設備和人就那么多，總不能一天干二十四個小時以上吧！”

類似的爭吵，在過去半個月里，每天都在紅星廠發生。整個工廠都在超負荷運轉。為了保證LG-1項目，廠里最好的設備、最有經驗的師傅和材料都給了陸揚。這種做法，解決了一部分問題，也制造了更大的矛盾。

總工程師辦公室。

“谷總師，我今天來，不是吵架，是來要個說法！”

一聲怒吼，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頭發花白的陳康年總工程師，把一沓圖紙摔在谷總師的辦公桌上。他是73式152毫米自行火炮仿制項目的總負責人。

“我們的項目，也是五機部掛號的重點！現在為了給那個狙擊榴讓路，我們項目組的設備被抽走一半，八級鍛工也調走了！自行火炮在車間里停了一個月，一顆螺絲都沒動！谷總師，你告訴我，這個項目還搞不搞了？不搞，我老頭子現在就打報告回北京！”

谷總師的桌上，也堆著一摞報表。他拿起一份，遞給陳康年：“老陳，你冷靜點。LG-1是周副部長和李師長親自點的將，南邊的情況你清楚，這是救急任務！”

“救急？我們的152火炮就不是救急了？”陳康年指著報表，“前線需要重火力，難道就不需要能跟上裝甲部隊的自行火炮？手心手背都是肉，憑什么為了一個新項目，就把我們這些啃了三年硬骨頭的老家伙晾在一邊！”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陸揚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一個穿軍裝的年輕人，是周副部長派來的聯絡員，每天都來催促進度。屋里的爭吵停了下來。陳康年看了陸揚一眼，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

陸揚沒在意，他把一份圖紙放到谷總師桌上：“谷總師，這是LG-1量產型號的最終簡化版圖紙。大部分零件的工藝都優化了，但核心的槍機和閉鎖機構，還是繞不開那個問題。”

谷總師拿起圖紙，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圖紙再好，造不出來也是廢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