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數日,進入福建海域。在泉州港外,戴幫主命令找一個不顯眼的地方拋錨。泉州在宋元時期是舶商云集、梯航萬國的對外商埠。進入明朝,朝廷實行海禁政策,泉州只能和琉球開展朝貢貿易。成化八年,朝廷將泉州市舶司遷往福州,泉州港逐漸走向衰落。但這個曾經無比輝煌的巨港,仍殘留著往日的余光。遠遠望去,六勝塔巍然矗立,為往來船舶指引航行。傍晚時候,戴幫主、烏大、小海兄弟、青面鬼等人悄悄放下小船,駛進了泉州港,約行了一個時辰,幾個人舍舟上岸,在月色下又行了半個時辰,來到一個山坳。隱約中,松柏森然,塔寺巍峨。山門的匾額上書寫“東禪寺”三個大字。幫主上前,輕叩山門。一會兒,一個小沙彌打開了寺門。看到幾個壯漢,一臉驚訝。
“幾位施主,寺院已經關門了。如要上香祈福,明日再來吧。”
“我們不為上香而來,只是想拜訪一位故人。請問明覺大師可在。”
“方丈在的。”
“煩請通報一聲,說一個姓戴的故人拜訪。”
“好吧,你們稍等。”小沙彌轉身進去。
少頃,小和尚啟門而出。
“方丈說,他早已斷絕塵緣,沒有什么故人舊友。幾位請回吧。”
“不必和他多費唇舌,硬闖進去,直接找到大和尚得了。”隨行而來的黑虎喊道。
“不可造次。”戴幫主又轉向小沙彌,“勞煩將此物交于明覺大師。”戴幫主遞給小和尚一個烏木腰牌,上面刻著 “奉敕出洋,陰陽生戴廣敖”等字。這是鄭和船隊的特制腰牌,有職位的船員都有此物。小和尚接過腰牌,又去稟告。
一會兒,小沙彌把山門打開:“方丈請幾位進來。”
一行人隨著小沙彌進入寺院,繞過佛殿,來到一間禪房。
“方丈,施主到了。”
“請進來吧!”一個蒼老得聲音。
一行人進入禪房,只見一個大和尚打坐在禪床上,面容清癯,長眉銀冉,此人正是明覺大師。
明覺:“幾位施主請坐,奉茶。”
戴幫主:“多謝大師。”
明覺:“腰牌是哪位施主的?”
戴幫主:“是在下的,鄙人戴永濟,海上經營一個船幫討生活。這腰牌是先祖的遺物。”
明覺注視戴幫主一會兒,言道:“老衲眼拙,不記得和施主曾有一面之緣。”
戴幫主:“當然,鄙人確實與大師緣慳一面,但你我祖上卻是故人。鄙人的曾祖諱廣敖,是當年鄭和下西洋船隊的陰陽生,和大師的曾祖羅興羅千戶一起當差。”
大師沒有搭話,良久。
明覺:“那施主此來,所為何事?”
戴幫主:“想問問天權石的下落!”
明覺:“誠如施主所言,老衲祖上確實隨三寶太監下過西洋,但有沒有所謂的天權石,年代久遠,我就不清楚了!”
“恐怕事實并非如此。”戴幫主接著說,“當年羅千戶離開寶船后,并沒有繼續在軍中當差,而是在福建沿海做起了海運的生意。到了您父親這一輩,他酒后失言,告訴別人天權石就在他手上。一時引起歹人追殺,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但歹人們并沒有得到天權石。幾年后,東禪寺多了一個小和尚。如果鄙人推斷不錯,明覺大師就是當年的小和尚,天權石就在本寺之中!”
多年來,戴幫主利用走船的機會,一直秘密調查七星寶石的下落。他并不是覬覦寶藏,而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鄭和寶藏是不是真的,七星寶石和它又有什么關系。鬼王攻上黑崖島,并不僅僅是為了天璣石,也是想從戴幫主那里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沒想到這些人把事情調查得如此清楚,明覺大師一時無言以對,而后長嘆一聲:“不錯,我確實就是當年被人追殺的羅家后人!”
突然,外面刀劍鏗鏘,火光閃爍,聽得眾僧人大呼:“不好了,有賊人闖進來了。”
明覺大師臉色一變:“各位施主還留有后手啊!”
“大師誤會了,我們只有這些人。外面的賊人我們也不清楚。”戴幫主趕忙解釋道。大家搶出門外,只見十幾個黑衣蒙面人已在庭院之中,揮動兵刃,出手兇狠,幾下工夫,幾個僧人已被放倒。烏大、小海、小天等持刀加入戰斗。很快,賊人落了下峰。就在這當口,從屋檐上又竄下十幾人來,直撲大師和戴幫主。戴幫主幾個閃躲,避開劍鋒。青面鬼也亮出武器,加入戰斗。
賊人人數上占優勢,但烏大、青面鬼等人的刀法起了關鍵作用,幾個蒙面人被砍翻后,賊人漸漸不支。眼看局勢已經難以扭轉,賊人頭領一聲口哨,眾人跳出圈子,竄上屋檐,消失在暗夜之中。烏大等人準備追上去,戴幫主喊道:“不用追了!”
大家定神一望,明覺大師倒在戴幫主懷中。剛才拼殺中,一賊人將劍刺入了他的胸膛。
“躲了幾十年,還是躲不過,還連累了一寺僧眾。罷了,你們把天權石拿走把,它就在大雄寶殿月梁之上。”言畢,明覺大師就永登極樂了。
戴幫主等人怕賊人再殺回來,顧不上傷懷,把明覺大師交與僧眾,命小海、小天跳上寶殿梁上。經過一番搜尋,小天果然在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一個布滿灰塵的木匣子。打開木匣,一個綠色水滴形的寶石就在其中。眾人取了天權石,匆匆奔下山去。
泉州衛指揮使衙門后堂,華燈高擎。何指揮使在幾位門客的陪侍下,正欣賞一支歌伎新編的曲子。檀板輕敲,琵琶弦動,鶯鶯婉轉,聽得何大人如癡如醉。這時,一個下人俯首來到何大人身邊,低聲稟到:“大人,門外有人求見!”
“這么晚了,什么人?”何大人有些不耐煩地問。
“看不出門路,不是官差打扮,但口氣強硬。”
“不是官差,口氣強硬,難道是海上的流寇?但他們怎會自投羅網。”何大人瞇著眼睛思索了了片刻,對下人說道:“不見,就說我不在府內,有事明日公堂上再談。”
話音未落,兩個黑衣人,一男一女,已躍過府墻,翩然立在眾人面前。
“你們這些山野村夫,毫無禮數,官府內宅是你們想進就進的嗎?”一位門客站立起來,呵斥道。
兩個黑衣人,并不搭話。男子從懷中掏出一物,端示在何大人面前:“何大人,可認得此物?”
何大人仔細地端詳著此物,一塊兩寸見方的玉牌,上面鐫刻著精美的紋飾,中間刻著一個篆文“訪”字。何大人思緒飛轉,搜尋著對這塊玉牌的記憶。驀地一下,何大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抬手施禮道:“不知使者到此,卑職有失遠迎!”
眾人見大人一下子變得如此謙卑,都驚愕得鴉雀無聲。
“深夜到此,只為有一事相求。”黑衣男子言道。
“不敢,不敢,有什么事需要卑職辦理的,使者盡管吩咐。此處不便,請使者進內室相談。”
何大人將兩名黑衣使者讓進內室,屏退下人。
“不知需要卑職做些什么?”何大人小心地問。
黑衣男子:“我們需要兩艘船,還有一些甲士。”
何大人:“這個易辦,我手下船只倒有幾艘。”
黑衣男子:“我們需要能夠出遠洋的,速度要快,武器齊備。人也需要上等好手。最好馬上能夠出航。”
何大人:“這么著急,倒不是特別容易辦到。”
黑衣男子:“不著急也就不會找到何大人了。聽說大人剛造了幾艘上等的福船。”
泉州衛為了防備倭人,剛剛造了幾艘戰船,不知怎么讓他們打探到了。本來何大人是打算隨便弄兩艘應付差事的,這下看來是不行了。
何大人:“還是使者的消息靈通。這是這些船剛剛下水,性能如何,還有待觀察。”
“難道何大人不便想借?”黑衣女子搭話道。她雖然一襲黑衣,但秀麗的臉龐透著英武之氣。
何大人:“豈敢豈敢,只是這些船是朝廷督辦剿倭的軍備,卑職還是請示下為好。”
“我看大人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黑衣女子有些不耐煩地說,“見令牌如見圣上,莫說是你一個小小的指揮使,就是總督、巡撫,也要給點面子。”
何大人:“那是,那是,我馬上命人著手去辦。不知能否告知卑職船只用處,我也好向上級稟告。”
黑衣男子:“說是訪仙使者調用即可!”
深夜,海上。烏大靜靜地坐來桅桿上的望斗里,月亮躲在烏云后面,耳邊是船只犁開洋面的嘩嘩水聲。小天悄悄地從外面爬了進來。
“烏叔,你在這里干什么呢?”
“小聲點!我在等一個人。”
“等人?!”小天滿腹疑惑。
“你仔細盯著甲板,一會兒就知道了。”
許久,甲板上闃靜無聲,并沒有人出現。但烏大仍不動聲色地坐在那里,從望斗的縫隙里觀察著甲板上的一切。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黑影從甲板下住艙里爬了出來,在甲板上鬼祟徘徊了一刻,慢慢移向船邊。
“就是他了!”烏大抽出鋼刀,竄出望斗,順著纜繩電馳而下,小天緊隨其后。等甲板上的人察覺的時候,鋼刀抵住了他的后心。
“我們等你好久了,叛徒!”烏大狠狠地說。
“烏大哥,可能誤會了,我只是上來小解。”
“小解?”烏大冷笑了一聲,“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把你手中的東西交出來。”
“我手里并沒有東西!”此人正準備趁夜色把手中之物向海中丟棄,被小天一把抓住。是一個小藥瓶!
“阿乙,你果然是叛徒,枉我對你如此信任!”青面鬼從船艙里走了出來,緊隨其后的是戴幫主等人。叛徒出自鬼頭幫,讓青面鬼有些驚訝,這些人都是從小在幽冥島上長大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官府的人收買了。
“堂主,各為其主,我也有難言之隱!”阿乙突然慘笑一聲,掙脫束縛,縱身躍進了波濤之中。
小天正準備跳海去救人,被戴幫主攔住了。“向死之人,你是救不上的。況且,魚群就要來了。”
小天:“魚群,什么魚群?”
烏大:“你知道你手中的藥瓶里裝的是什么東西嗎?”
小天:“不知道。”
烏大:“這是海迷香。只要往海里丟上一粒,香氣能彌散方圓幾里。海里有一種猛魚特別迷戀這種香味,聞到香味,必追逐而來。此香又能使猛魚性情狂亂,相互撕咬。香味留處,必是魚尸、鮮血狼藉。阿乙就是通過這些魚尸、鮮血向對手提供我們的航跡的。”遠處,隱隱約約傳來阿乙絕望的嚎叫聲,看來魚群到了。
“那我們怎么辦呢?如果能早一點沖下來,也許阿乙就來不及丟下海迷香了。”小天遺憾地說。
“不丟下去,怎么能讓對手跟上來呢!”戴幫主悠悠地說。
小海:“我們不是要甩掉他們嗎?為什么要他們跟上來呢?”
戴幫主:“今天甩掉了,明天他們還會想辦法跟上來,我們總要靠岸的,官府的勢力太大了。現在,我們就利用這個時機,徹底把這個尾巴徹底砍掉。”
“降帆,回舵。”戴幫主傳令道,“兄弟們今日好好休息,準備明日戰斗!”
第二天一大早,海上升起薄薄的晨霧。望斗里的負責瞭望的黑虎和大頭瞪大眼睛,觀察著水面上的一切。甲板上,所有人都已摩拳擦掌,準備迎接一場惡戰。突然,望斗上響起急促的哨聲。大伙明白,敵人來了。
小海、小天趴在船邊,透過薄霧,看到兩艘官軍戰船破浪而來。
“升帆,用從最快的速度沖上去!”戴幫主命令。船員們迅速升起風帆,調整角度,借助洋流,飛速向敵人沖去。昨晚,戴幫主、烏大、青面鬼幾人認真研究了周邊的水勢,早早選擇了有利的戰位。
敵人很快發現了沖來的船只,甲板上忙亂起來。兩艘官軍戰船船和戴幫主的戰船差不多大小,也是福船形制,利于水戰。
只有四五百步遠了。“轉舵!”戴幫主大聲下令。
船只扭動船身,橫向面對敵船。
“左舷開炮!”一聲令下,等候多時的炮手迅速點燃引信。轟隆幾聲,碗口銃的炮彈噴射而出,有幾顆落在了敵船上,響起木板破裂的聲音。很快,敵船也變轉了航向,炮彈呼嘯而來,有一顆落在甲板上,砸出一個窟窿。
“轉向!”
在舵手的擺渡下,船只右舷面對敵人的第二艘船。
“開炮!”
經過兩輪轟擊,雙方各有損失,距離也只有兩百步左右了。
“準備火箭!”
小海、小天等人迅速拿起弓箭,點燃火繩,引滿待發。
“放箭!”
隨著命令,幾十支火箭嗖嗖飛出。有的射在來還沒來及收起的蓬帆上,有的射在甲板上,也有幾支射翻了兵士。救火聲、凄叫聲、辱罵聲混雜在敵船上。隨即,對方的火箭也迎面撲來。由于敵人是倉促應戰,大部分火箭落在水里,幾支射在甲板上的也迅速被撲滅。
雙方距離更近了,幾個兄弟甩出鉤鎖,將敵人的一艘船只牢牢鉤住,兩艘船并靠在了一起。接舷戰開始了!
兄弟們不等命令,拿起手中鋼刀、鐵錘、鐮鉤等各色武器,跳上敵船,開始肉搏。而敵方的第二艘船只從另一面靠并過來,形成二夾一的態勢。但兄弟們毫無懼色,使出渾身解數,拼殺得昏天地暗。黑崖幫的兄弟主攻左舷的敵船,鬼頭幫的兄弟主攻右舷的敵船。
右舷的敵人明顯弱一些,一刻的工夫不到,一個百戶就成了刀下鬼。其他人沒了頭領,一下子沒了斗志,或跪地乞降,或抱起浮筒投水而逃。而左舷的敵人則異常頑強,和小天對陣的黑衣女子,手持一柄長劍,絲毫不落下風。在船艏的黑衣男子,一面應付烏大的攻擊,一面指揮全船的戰斗。隨著鬼頭幫的加入,均勢很快被打破。女子在小海、小天兄弟的攻擊下,只有招架之力,如不是兄弟二人心懷仁慈,也許早已斃命。而為首的指揮者,也在烏大、青面鬼的攻擊下,變得狼狽不堪。
“撤退!”黑衣男子大叫一聲,跳出圈子,不再和烏大、青面鬼纏斗,而直撲小海兄弟而來。其他敵人聽得命令,拼命砍斷船邊系著小船的纜繩,將一艘小船墜入海中。黑衣男子擊退小海兄弟,掮起女子,躍入舟中。還有十幾個黑衣人并不下船,而是全力和烏大等人糾纏在一起。一個小頭領喊道:“大人不用管我們,快走。”
跳入小船的黑衣男子遲疑了一下,抱拳道了一聲:“兄弟們,來生再見!”然后奮力搖起船槳,離了大船。
剩下的黑衣人雖然沒了頭領,但依然拼死戰斗,直到最后一個人倒下。
戰斗終于停了下來!硝煙和鮮血的味道彌漫整個船只,尸體遍布,傷者被同伴扶起。戴幫主命令放下兩艘小船,讓投降的官兵自行散去,至于能不能靠岸,就看他們的造化了。點驗自家兄弟,死亡十幾人,用白布包裹了尸身,烏大誦了一段悼文,就送入海中了。另有十幾人受傷,讓隨船的醫生為大家醫治。
如何處理繳獲的兩艘戰船?烏大、青面鬼等主張一把火燒掉,畢竟目前剩下的人,不足以駕駛三艘大船。
戴幫主思考了一會兒:“讓兄弟們看看能不能修復,也許它們另有一番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