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滿眼的羨慕,卻不敢抬頭看晴雯。
若論起吵架,只怕再來十個她這樣兒的,也未必說得過晴雯這張嘴。
可現(xiàn)在,不是在二門外頭嘛?
她已打定了主意,如果晴雯硬是揪著這件事情不放,她也只好使出三十六計最常用的那一計——走為上了。
至于下回再有繡活兒......
下回的事情下回再說。
“這繡活兒也不是天天有,只這么點子錢,又夠做什么的?”耳邊傳來晴雯輕聲的嘆息,茜雪忍不住跟著長嘆了一聲。
“你也莫要想太多,如今你還要做寶二爺?shù)臇|西,能在夜里頭抽出時間做這些子,已是難得。不似旁人家一整日的做,再做得糙一些,怕是兩三日趕出一兩個也是有的。”
花了這么多天的時間,只賺了這么點兒銀錢,茜雪怕晴雯泄了氣,本打算一聲不吭的她又開口勸道。
“是啊,知道我是真心實意的要掙錢攢錢,更是不能虧待了你,沒有你,怕是我縱有神仙般的手藝,也沒有門路變成銀錢在手的。”
晴雯又拉過茜雪垂在身側(cè)的手,把錢又塞回了她的掌心中,而后,掰著她的手指頭輕輕合上。
“咱們是要長久的掙錢,不拘這一文兩文的分別,我給你,自然是我給的起,也是因為我有求于你。若你不肯收,豈不是打了我的臉?你素來知道我,我的臉面難道就是這般容易打的?”
聽她說得俏皮,茜雪不由要失笑,只那嘴角咧了又咧,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了。
“莫要想得太多,如今你家里也艱難,若因著這點子誰也瞧不上眼的錢同我爭來推去的,反生分了不說,我還要說你是打腫臉充胖子,非要學那些子酸腐文人,沒的叫人倒胃口。”
晴雯自來說話爽利,有時候可以稱得上是難聽,只這回聽在茜雪耳中,卻似是初春里頭的第一抹暖陽照在身上一般。
“既你這般說了,我現(xiàn)下確實也缺著銀錢,便不同你推托,只你對我的情分,我都記在心里。”
茜雪將手捂在胸口,懇切說著。
晴雯心中一動,開口問道:“可是這些時日又遇著了什么難處不成?”
茜雪不防她現(xiàn)在這般敏銳,躊躇了一時,才在她耐心耗盡之前點了點頭。
“年下那幾日下的大雪,冷風呼呼地吹,你也是知道的。我嫂子出去尋珙四奶奶借線,受了冷風,夜里就發(fā)起了熱,這些時日吃不好睡不好的,找游方郎中抓藥吃了,也不大見好。”
“呀,那你小侄子還吃著奶呢,那可怎么是好?”晴雯也跟著皺起了眉頭。
“我嫂子才病了,就把小侄子的奶停了,只拿黃米熬了濃稠的粥喂著,這些日子倒也撐得過來,就是不知道她這一日拖著一日的,哪天才能好。”
茜雪嘆氣搖頭,王順兒媳婦病了,她就把家里的活計都接了下來,每日里洗兩大盆的衣裳,還要把晾干了的衣服疊好送去各家。
日日里忙得腳不沾地,生生瘦了一大圈兒不說,還要央著嫂子同她一起去尋了珙四奶奶替晴雯接繡活兒。
今日鴛鴦的嫂子提出來叫她去漿洗房做事,若說一點兒也不心動,卻是假的。
可如果她去了漿洗房,萬一每日里掙得還不如現(xiàn)在多,才是給本就欠了債的家里雪上加霜。
而且有了定時上工的時辰,就連晴雯這里的繡活兒怕是也顧不得,等她下工的時候,角門上都落了鎖,哪有主人家房里的大丫鬟三更半夜朝外跑的?
想到這里,茜雪面上擠出一絲笑容,“你要幫襯我,我就厚著臉皮收下了,只是覺得對不住你,熬了這么些個夜,又分了這么多出去,哪里還有掙的?”
晴雯笑道:“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我有的掙,自不會虧了你,旁的不消你多管,只將那工期不緊張的,工錢又給得高的活計接了來,咱們一起掙錢,豈不更好?”
茜雪望著她點了點頭,兩人又說了幾句話,約了若是有繡活兒給她,又該尋了誰傳信兒,這才分開了去。
茜雪回到家里推開門,看見王順兒媳婦坐在木盆前面彎著腰搓洗衣裳,面色發(fā)白,滿臉的汗滴嗒流下來。
“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了洗?這病還不曾好了,又這般糟踐自己的身子,若是病重了,家里什么活計都壓在我一個人身上,嫂子當真一點兒也不替我考慮的——”
茜雪皺著眉上前把王順兒媳婦拉起來,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著,又將自晴雯那里分開的二十文錢一并塞到了王順兒媳婦手里。
接著,她便利索地坐在了舊木凳上,彎著腰拎了盆里的衣裳大力搓洗著。
“這般多的活計,我不想著幫一把,都叫你一個人做,你怎么受得了?”
王順兒媳婦嘆著氣,順手撈了把矮凳坐到一旁,將那二十文錢舉到茜雪面前問道。“這是晴雯分給你的?”
“嗯。”
“還算她有些良心,沒有你,她哪有掙這個錢的機會。”王順兒媳婦撇了撇嘴,把錢收了起來。
茜雪洗衣裳的動作略頓了頓,卻說起來遇上金嫂子的事。
“你莫要聽她忽悠你,那素來是個嘴里沒甚么好話的,仗著自己管著漿洗上的事,平白比咱們高了一頭似的,就連在老太太跟前兒伺候的她小姑子鴛鴦都沒她那么牙尖嘴利地排揎人。”
王順兒媳婦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聽說年前漿洗上把太太的一件兒衣裳洗壞了,金文翔媳婦全推到了底下人身上,賠不出來,打了幾板子賣了,現(xiàn)在哪里有人敢?guī)退鍪拢虏皇敲疾灰耍?/p>
她這回要叫你過去,多半兒是揣度著咱們家里頭缺錢,你又是被主子攆出來的,若真?zhèn)€去了,再似前頭那人似的給她背鍋,難道也叫賣了去?”
屋里頭傳來孩子的哭聲,王順兒媳婦才要往里頭走,又聽茜雪叫她,“嫂子現(xiàn)在身子還不曾大好了,莫要傳給了哥兒。”
王順兒媳婦氣得跳腳罵道:“那是我肚子里頭爬出來的貨,我不嫌惡他還罷了,哪里輪得到他嫌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