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帝大C3區停車場。
一輛黑色的奔馳SUV里。
坐在后座上的何序,輕輕撫摸毛毛的背,消化著它剛剛匯報的內容。
本來,他是讓毛毛去盯王敘的。
沒想到冤家路窄,毛毛發現林教授居然也是帝大的。
而這個【達爾文】也保持了一貫的攪屎棍風格,原本都已經定好自己直接進課題組了,竟然憑空被他插進來一個考核測試……
何序當然能理解他的思路:林教授是個災厄,他想破壞王敘的項目,而在他眼里,自己是個覺醒者【悟空】,頭腦非常好,野心又很大。
像自己這種人如果加入王敘的項目,非常可能立個大功勞做出大貢獻,讓這項目加速成功。
同時自己還能獲得王敘的賞識,官方的認同,然后得到各種資源,羽翼更加豐滿。
而那時,恐怕就是自己對他動手的時刻了——
這是林教授決不能容忍的,所以他一定要搞事情下絆子,盡量把自己踢出王敘這個項目……
但林教授不知道的是,自己其實也是災厄,自己也是奔著搞黃這個項目去的——
偏偏自己又不能跟他明說!
“絕了。”何序心里暗罵。
林教授攛掇王敘搞這個選拔比賽,徹底改變了何序原本韜光養晦的局面——他想晉級就要出風頭,于是他再也沒法繼續裝孫子,當帝大透明人了……
除此之外,何序還可以確定另一件事——
這個選拔比賽,只是林教授給自己添的第一個麻煩而已……
【她來了。】毛毛在何序腦中說。
然后它一改此刻的厭世臉,瞪圓黑眼睛,開始像條傻狗一樣,玩命的吐舌頭搖尾巴裝可愛。
?????!!
車門被打開,程煙晚進來,毛毛無比親熱的湊過去,鉆到她懷里開始飆戲。
“好可愛,毛毛真是世界上最乖的狗啦~”程煙晚舉起毛毛和它貼貼,轉頭笑著問何序:
“剛才你發信息說看到了一個熟人,誰呀?”
“林執。”何序臉色陰暗的把整件事說了一遍。
在他的這個故事里,他本來想去查查那個項目負責人王敘長什么樣,卻意外的看到他和林教授在聊天,說要設置考試選拔。
因此他來找程煙晚商量,應該怎么樣為明天的考核做些提前的準備。
可他說完之后,程煙晚沉默了。
“怎么了?”何序問。
“一個災厄在學校里,正堂而皇之的當我們的老師。”程煙晚吸了一口氣,不解的看著他。
“何序,這種情況下,難道我們不應該先考慮怎么干掉他,保護同學們嗎?”
“為什么你還一門心思的想如何進這課題組呢?”
“有時我真的不理解,何序,你又不是我,我有我父親的仇恨——但你,似乎遠比我更想進這個組?”
“而且我感覺你進這個組的目的,也并不是想幫助他們做研究吧——這些天,你一本相關書籍都沒看過……”
“何序,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是為什么?”
何序心里咯噔一聲。
終于,這個時刻還是來了。
說實話,以程煙晚的智商,她能憋到現在問出來,也算是忍了很久了。
關于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何序也想了很久,但他并沒有編出什么好理由,于是他打算編個故事。
“有件事我其實沒有和你說過,”何序黯然嘆了口氣。
“記得藍瑤瑤吧?”
“我有一個初中同學,這次和她是同一個下場。”
“那個人在四中,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他沒有做錯過任何事,他是那種從小謹小慎微到都沒有闖過紅燈的孩子,可是他……”
“可是他早晚會吃人,”程煙晚直接打斷了何序的講述。
“這跟他無辜不無辜沒有關系,他是災厄,決定了他一定、早晚,終究會吃人!”
“何序,藍瑤瑤死后我也困惑過,但我很快就清醒了。”
“她很冤枉,但她一個人枉死,總比更多無辜的人枉死好。”
“何序,我們不是圣人,我們每天吃豬,吃雞,吃羊,吃牛,它們也很冤枉——那我們也得吃啊。”
“牛羊豬雞注定啊要死的,災厄也一樣,這事以后會常態化,不是你能阻攔、該阻攔的……”
“這個世界一直如此——你習慣就好了啊。”
習慣就好了?
何序深吸了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程煙晚沒有沈屹飛那么好忽悠,但他沒想到她會這么說。
一股憤懣在何序胸中升起。
他非常不爽程煙晚剛才的說法——我們災厄是牛羊豬雞?
麻煩你搞清楚一件事,到底誰在食物鏈的上頭?
“小晚,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異管局想一勞永逸徹底掃清災厄,但實際上,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災厄的。”
“異管局是想維護治安,但這種做法有沒有可能適得其反,反引起整個社會動亂呢?”
“還有,災厄就一定要吃人嗎?難道他們不能成為一股力量,去前線吃異獸嗎……”
“但這關你什么事呢?”程煙晚再次打斷他,“何序,你連學校里有個災厄老師都不管,卻在想這些不相干的事?”
“為什么?”
她的口氣很重,完全是在質問。
何序的臉色慢慢晦暗下去,整個車里的空氣一下子就凝滯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何序竟然很想念顧欣然。
慢慢把頭扭過來,他盯著她,眼睛里泛出不再掩飾的寒芒。
“為什么?”
“程煙晚,我來告訴你為什么——”
“首先,我們不能動林教授,因為這是彼岸社和黑帝沈悠達成的協議——”
“我們不動彼岸社的人,他們就不動我們,如果我們出手殺了林教授,那個【哪吒】就會來取我們的腦袋——”
“這就像核威懾一樣,紅線就在那里,誰動誰死,懂嗎?”
“其次,我為什么會老是在意這種跟我完全不相關的事?”
“因為我特么就是這么一個無聊的,不計得失的腦殘人!”
“如果我不是這種愛管閑事的煞筆,程煙晚,請你仔細想一下——”
何序的表情一下子兇狠起來:
“你現在還有命坐在這里,和我聊天嗎?”
程煙晚一下子怔住了。
她突然意識到何序是對的——他要是不愛管閑事,自己現在在哪里?
一股濃濃的慚愧從她的臉上浮現出來。
“程煙晚,我就是很無聊,我就是不計得失,我就是沒事找事,所以我才會救了你。”
“當初別人都把你當牛羊豬雞,我沒有——那你告訴我,我錯了嗎??”
“你現在是一個覺醒者了,你是一個【洛神】,你了不起,你現在回過頭來,和我聊弱肉強食,聊社會達爾文主義了?”
“災厄弱,所以災厄要死,那我問你,有一天災厄強了,是不是人類也都應該死呀?”
“是不是災厄就應該像人類養牛羊豬雞一樣,把人類飼養起來,然后定期宰了,補充自己蛋白質啊?”
“到那時候,人類想反抗,我請問你,你是不是要勸他們一句——習慣就好了?”
盯著程煙晚,何序一字一句道:
“你剛才跟我說,這個世界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便是對的嗎?”
車廂里一片死寂。
沒有人開口,只剩下何序憤怒的喘息。
剛才這些話他憋在心里好久了,是我想當災厄的嗎?
老子就是要活著,老子錯在哪了?
他死死盯著程煙晚,對方卻根本不敢看他。
她驚慌的低下頭,把手放在腿上,開始不停的捏起手指。
她只是覺得何序老想去這項目組很本末倒置,想勸勸他,但不知不覺就把話說重了,最后到了這步田地。
“對不起,哥,我錯了。”
她囁嚅著說。
“我剛才說了蠢話,現在想想簡直無地自容,你,你能原諒我嗎?”
“不要來這套。”何序冷哼一聲。
“咱們不是兄妹,你我都清楚,何必假裝?”
程煙晚一下子慌了。
她從來沒見何序這么生氣過。
此刻她心里無比的懊悔,自己剛才都說了什么渾話啊?
眼里水霧彌漫,她哀求著挽住何序的胳膊。
“哥,你原諒我,你總是給人一次機會的。”
“我發誓,這是我最后一次質疑你——以后絕不會再有這種事情了!”
“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你生氣了,可以罵我,可以打我,但不能不理我。”
“哥,我要給你買一輩子面包的,你要是不理我,我怎么有臉活下去……”
“好了。”何序止住她,疲憊的擺了擺手。
“沒有這么嚴重。”
“這事過去吧。”
程煙晚重重的松了一大口氣。
捂住胸口,她有一種幾乎要脫力的感覺。
剛才那一瞬間她簡直想死,因為她明顯感覺得,何序已經不想搭理她了。
那是一種她從來沒感受過的,“你我不是一路人”的疏遠。
心里無比忐忑,她討好的抱起毛毛,往何序臉上貼去。
“哥,不生氣了哦~”她一副撒嬌哀求的樣子,讓毛毛用舌頭輕舔何序的臉頰。
【踏馬的,你這娘們自己惹出事來,讓老娘平?】毛毛邊舔邊翻白眼。
何序這時也消氣了,于是他輕輕拍 了一下程煙晚的肩,表示事情到此為止。
程煙晚又松了一口氣,她趕緊又從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曲奇,說是自己在一家很出名的店買的,特別好吃,讓何序嘗嘗。
她捏著那曲奇,送到何序嘴邊,何序只好咽下去。
“哥,好吃嗎?好吃咱就不生氣了哦~”程煙晚抓住他的胳膊不停的搖:
“像你這種漂亮的眼睛,還是笑起來最好看哪。”
“笑一個嘛哥,哥你最美了。”
何序只好傻笑一下,保證說我踏馬真的不生氣了,別哄了,求您了。
說著,他隨手捏起一塊巧克力曲奇,扔到毛毛嘴里。
程煙晚大驚:“哥,狗不可以吃巧克力的,會死的。”
“不會。”何序淡淡的回道。
“它不會。”
像我倆這樣的野狗,吃什么都不會死。
條件再惡劣也不會死,你們都死干凈了,我們都不會死。
我們就是要這么咬牙切齒的活下去。
誰不讓我們活,我們就讓他死!
哄了好一陣,在高冷形象碎了一地后,程煙晚終于確認,何序是真不生氣了。
她這才放心的下了車,讓何序回家去送狗——
何序平日把毛毛放他們那個四合院里,畢竟校園不讓養狗,所以他來學校時會把毛毛放車里,晚上再送回去……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在車窗里看著程煙晚走遠,毛毛轉過頭來,臉上的傻笑已經不見,重新變成了一副狡詐的狐貍臉。
【老何,我一直不太明白,你是怎么忍得住的?】
【一個4階洛神誒,多好吃啊?】
何序翻了個白眼。
【你知不知道你這話,特別像個古裝片里的奸臣。】
毛毛不在意的晃晃腦袋:【切,我們狐貍本來就是這樣的。】
【誒,老何,別拿那破曲奇糊弄我了,給點硬菜吧!】
毛毛現在在城市里混的久了,早就過了一個披薩可以打發的時代了。
嘆了口氣,何序從兜里掏出一顆獸晶,塞到毛毛嘴里。
這是他最近從黑市上買的。
說實話,他現在感覺有錢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蛇變了,抓不到就買,方便極了。
但是有一件事讓他隱隱覺得不安,就是這些黑市上買來的低階獸晶,越來越不頂餓了。
以前他吃一塊起碼還能頂一周,現在也就三天。
不光他是這樣,毛毛也是如此。
【我跟你說老何,咱們現在5階了,這種不新鮮的獸晶,吃起來就跟泡面一樣——能吃是能吃,不能老吃。】
毛毛一邊嚼一邊吐槽。
【咱得吃點新鮮熱乎的——咱都多久沒吃活人了?你不饞嗎?】
【現在可是秋天,帝都一年最好的季節!秋高氣爽,天高云淡,胃口大開——】
【何序,咱們去三笠屯吃點新鮮災厄,好不好呀?】
【好不好嘛~】
說完,它就不停的用小腦袋蹭何序,哼哼唧唧的。
三笠屯確實是帝都災厄最多的地方,也是異管局便衣最多的地方。
然而毛毛撒嬌個不停,何序有些無語的嘆了口氣:
【行吧。】
【把這次選拔搞定就去。】
【好耶!】毛毛開心的跳了起來。
何序用手指挑挑它的下巴。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一出越來越像個奸臣了?】
【切,那怎么了?】毛毛討好的舔舔何序的手。
【我們狐貍本來就是這樣的~】
抱起毛毛,何序嘆了一口氣。
【聽著,明天那個比賽我一定要贏,因為那個項目組是我來帝大的唯一原因。】
【但同時,咱們不能讓小晚發現任何問題——我必須是一個正常人,而你必須是一只正常狗,懂嗎?】
毛毛翻了個白眼:【握草,可真特么難。】
何序微微側頭:【比以前強多了——以前我只有一個人,可要瞞著全世界,現在……】
【現在我至少有你了。】
說罷,他輕輕的把毛毛抱在懷里。
“但我也只有你了。”
……
……